入夜,秦国的军营中。
钟离春独自一人坐在火堆前,钟离彤走了过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
“彤姐姐。”钟离春往旁边让了让。
钟离彤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树枝将火堆拨弄得旺了一些,“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走过来你都没发觉。”
钟离春叹了口气,“方才小青来找我,还哭了,说她刚收到家里的信,她娘病重了,可是她也不能回去看一眼…”
钟离彤也叹了口气,“忠孝不能两全,难为小青了。”
钟离春默不作声,钟离彤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也想家了?”
“我哪还有家啊。”钟离春苦笑了一声。
钟离彤停顿了一下,望着跳动的火光,缓缓地说:“春,我还从没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吧。”
钟离春转头看着钟离彤。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因为不愿嫁人,从家里逃出来的。只是,当时我家人让我嫁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
钟离春抽了口凉气,“怎么会…”
钟离彤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因为,他要强.暴我,我反抗的时候,把他打死了。”
“彤姐姐…”钟离春心里一阵疼,紧紧握住了钟离彤的手。
“那个男人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对我家人说,若我嫁给他们家做儿媳,为他们儿子守一辈子寡,他们便不再追究此事,否则,要么他们把我扭送官府,给他们儿子偿命,要么我家人给我个了断,也给他们家一个交代。当时,我家人告诉我,除非我答应嫁给他们家,否则便要把我沉入河底淹死,反正我一个姑娘家叫男人碰了,也不干净了,留在家里,只能让家人蒙羞。当天夜里,我趁家人都睡着了的时候,从家里跑了出来,一刻不停地走了一天一夜,最后躲到了你遇见我的那天住的那个山洞里。”
钟离春微微发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我也想,我们身为女人,便是错吗?不然,你去问问这军中,有哪个女人不是像你我这般受尽了磋磨?就连嬴将军,当年也是历尽艰险,才在兄长明争暗斗的夹缝里活了下来,而就算她如今已经战功赫赫,却仍然要忍受质疑和侮辱。同样是人,为何男子便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他们犯的错,却要我们女人来承担?为何我们明明能和男子做一样的事,甚至有时候做得好过男子千百倍,却还是得不到世人的认可?”
钟离彤转过头,正视着钟离春。
“可是,春,正是因为这世间对我们如此不公,我们才更要记得,我们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的价值也不需要谁承认。世人都认为,身为女子,便只有为男人付出这一条路,所以会有很多的人不理解我们的选择,骂我们自私,不顾家人,不自量力,但你仔细想想,世人都这样想,便对吗?我们,和这些女军的姐妹们,都已经无数次证明了,我们女人不必囿于相夫教子,男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甚至做得更好。而我相信,以后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因为看到我们的样子,而选择不依附于男人,主宰自己的命运。春,别怕,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从家里逃出来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了,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女子,和我们站在一起,支持着我们,和我们一起对强加给我们的命运说不,所以你看,你的家这么大,怎么是没有家呢?”
“彤姐姐…”钟离春扑进钟离彤的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钟离彤轻抚着她的头发,“春,不哭,姐姐在,我们都在…”
“钟离公乘!”信使匆忙跑了进来,“魏国和韩国的军队开始向秦国的边境进军了!”
“他们果然沉不住气了。”钟离彤站了起来,“来了多少人?”
“据间细来报,大概有五万军队。”
钟离彤皱了皱眉,“魏国和韩国联合起来,只有五万军队?间细可打探清楚了,还有没有其他的军队在哪里埋伏着?”
“间细说,据他所知,没有了。”
钟离彤拿过军图在桌上摊开,招呼身边的将领们过来,“公输大夫,你和我一起带大部队向东去迎击这五万军队。春,你跟林青,还有赵大夫,把剩下的军队分成三组,分别守在南、北、西三个方向,把秦魏边境包围起来,以战鼓为号令,一旦哪个方向发现了魏国和韩国的伏兵,另外两个方向的军队听到鼓声后就立刻赶去增援。还有,让信使准备好,一旦有不测,立刻联络栎阳请求救兵,明白了吗?”
“是!”几个人同时答道。
钟离春带着手下的士兵们悄悄地埋伏在树丛中。突然,一阵隆隆声从远处传来。
“是林青的方向!”钟离春迅速站起,向全军发令道:“快,向北方进军!”
士兵们跟着钟离春,正准备往北边跑,突然,南方又传来了战鼓声。
“不好,两边都被魏韩联军发现了!”钟离春一惊,还来不及反应,箭矢便从天上飞了过来。她赶紧俯身躲开,一边跟身边的信使说道,“快,趁我们还没被完全包围,去给栎阳送信,再去找人报告前线的钟离公乘和公输大夫!”
“是!”信使带着人,飞快地跑了出去。
箭矢越来越密集,钟离春擂响战鼓,带着士兵们冲了出去。
“放箭!”
冲在前面的魏韩联军倒下了一批,又一批跟了上来。钟离春抽出剑,跟士兵们一起砍杀着敌军。魏韩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与钟离春带领的军队殊死搏斗,双方都不停地有士兵倒下…
“钟离大夫,小心!”身旁的士兵突然叫道。
钟离春一回头,看到一根流矢正冲着她射了过来。她赶紧躲闪,箭射中了她的战马,战马应声倒地,将她甩了下去。一柄快得看不清的剑向她刺了过来,她心神一凛,迅速站起来,出剑,提起内力,猛然一推,对方却后退一步,趁机借力,反手推开她的剑又伸脚将她铲倒,铜剑离她的心脏越来越近…
“春!”
钟离春感到自己被人大力地推到了一边,再回过神来,她看到钟离彤倒在她方才的位置上,胸口插着一把剑,鲜血渐渐地蔓延开来…
“彤姐姐!”她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钟离彤费力地吐出一句话:“快去,别管我…”
“不…彤姐姐…你起来啊…你不会有事的…”钟离春嘶哑着声音叫着,颤抖着手握住刺入钟离彤身体里的剑,利刃划破了她的手掌,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春…”钟离彤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钟离春的手臂,“对不起…”
“不,彤姐姐,不要…”钟离春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春…好好活着…带着女军,活着回去…还有…冬天,当心你的手和脚…冻疮别犯了…”
渐渐暗下去的视线中,钟离彤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钟离春的那天,她带着她,站在山顶上,看着太阳渐渐升起。
春,继续往前走啊,带着更多的人,走到阳光下面去…
钟离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带着脸上未干的泪,跟着自己的军队和钟离彤带来支援她们的军队一起,冲进了敌军中。
血溅到脸上的温热,手上伤口撕裂的疼痛,兵刃交接的戾响,铜剑刺眼的光影…
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如疯了一般,一剑一剑地狠狠刺向一个个魏韩的士兵。
“栎阳的大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天地突然急速旋转了起来,她心神一松,瘫倒在了地上。
“春,别怕,有姐姐在…”
越来越弱的声音,回荡在她渐渐模糊的意识里。
彤姐姐,春很怕,很怕,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深夜,栎阳。
钟离春脸色苍白,默默地跪在钟离彤的灵堂前面。
嬴婕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春,你都不吃不喝地守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当心身体。”
钟离春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嬴婕叹了口气,又说道:“春,大王已经下令,追封你姐姐为大上造,她的功绩,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可以稍稍宽慰些了。”
钟离春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我只想要她回来…死的本该是我啊…要不是为了救我,她也不会…”
嬴婕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抚着她的手臂,安慰道:“春,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姐姐救了你,一定也希望你以后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节哀,别哭坏了身子。”
平静的语气,可是钟离春分明看到,嬴婕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见钟离春依旧沉默,嬴婕摇头叹息着,起身要走,钟离春突然开口了。
“嬴将军,你不觉得,这次的事,有些蹊跷吗?”
“当日彤姐姐让我们几个将领各带一部分军队,分三个方向守住秦魏边境,这样若一方遇袭,另外两个方向的军队可以在听到战鼓声后迅速赶去支援。这道军令,是在她的营帐里下达的,所以按理说,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可是那天,魏韩联军却像是提前预知了我们的布置一样,精准地找到了我们三支军队埋伏的地点,才使得我们三支军队疲于应战,无法按原计划去支援彼此。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他们只找到了其中一支军队,那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同时找到了我们三个,这未免巧合得有些蹊跷了。”
嬴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是说,有人故意泄露了军令?”
“正是。”
“你可有怀疑是谁?”
钟离春摇了摇头,“这我还没有头绪,不过,应该是当时在场的几个人之一,不然别人也不可能那么清楚地知道我们的部署。”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嬴婕沉下眼眸,“不管是谁,既做得出这样勾结敌国的事,就别怪我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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