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听到那日爹说的话了。
随着话声,屋子里渐渐沉寂下来,一时间针落可闻,只有外头风过树梢的声响算得上动静,可也更显寂静。
许久,元春开口道:“伤心了吧?”
江酌目光不动。
柴房悄静,元春背着手,微微歪着脑袋,认真却又自顾自说:“香椿每次对舂子说完不想要他这个弟弟后都来找我哭,明明是她说了不好的话,却是最伤心的那一个,没有人会希望孤孤单单一个人的,羊群还成群结队,公子觉得呢?”
江酌侧着身子站在门口,一半沉在光里,一半躲进暗处,眸光暧昧不清,他说:“我不是什么公子。”
“……那是什么?”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罢。”
元春噤了声,自从那夜他说自己晦气,到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说这种自贱的话了,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有些答不上,愣了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问:“那名字呢?”
江酌终于抬眸,对上她那双圆亮亮的眼睛,半晌又别过。
“江酌。”
“你可以叫我江酌。”
元春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不说我叫什么,而是让她叫他江酌。
“……江酌。”元春偷偷念了遍,而后弯了下嘴角,露出半个浅浅的酒窝,“床铺好了,公……江小郎君好生歇息,改日我给郎君换个新窗纸。”
家里许久没换窗纸了,自然没有存货,元春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着,脑子却开始开小差:虽然张大夫和爹都说个江小郎君不是好人,但元春却觉得不是的——衣衫料子金贵,气质也不同凡人,看着就是好出身,从前在家里借宿的不是没有在大户人家打长工的下人,她自然听过越金贵的人越难伺候的道理,但江小郎君……
他虽然总说丧气话,脾气古怪,但并不难伺候,住的是柴房,睡的是草床,连一床被子都要推辞,这样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元春挽了袖子,一路出去,顺手摸了把鸡蛋篮子,这一摸,就剩一个了。
这下连鸡蛋也没了。
先前农忙时,她和爹都下地,人累了胃口就大,鸡鸭鱼便多吃了些,还见天的煮鸡蛋,现下这么一看,是时候到镇上再买些了。
元春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去镇上怕是要晚,还是明日吧,且说张大夫给的药快吃完了,正好去镇上买。
她细细盘算着,窗纸可以等明日,鸡蛋就不成了,小郎君病了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平日就是爹给喂了几口小米粥,如今醒了,自然要吃好些,元春看着手里光秃秃的鸡蛋,想到他那小身板,光吃鸡蛋不行,得杀只鸡补补。
元春出了门,到香椿家去抱鸡。
元二家是不养鸡的,因为莲娘从小怕鸡,嫁进元家又分家后,家里就再没养过。平日里,一般是把鸡崽抱回来请许家帮养,要不就是到镇上买成鸡。
这事怎么看都是许家占便宜,毕竟这么多鸡崽养在一块儿,活的死了,谁家的,不好说,就算做记号,鸡日夜待在许家,也是任由她们换,元家拿到肥鸡还是瘦鸡,也是许家说了算。
但没关系,元家不介意。
-
得了麻嫂的主意,王嫂顿时坐不住了,第二天大早去敲村长家的门,麻嫂乐得看热闹,自然也跟着去,可许是好事多磨,村长没在。
“这样啊……”王嫂顶着嫂子那看穷亲戚的眼神,笑得有些僵硬,换平时她早走了,可十两银子呢,只能耐着性子又问一句,“那大哥啥时回来?”
“忙着呢,跟粮官收粮去了,谁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大嫂瞧她那心虚样儿,就知道准没好事,撇了撇嘴,“啥事啊,跟我说也一样。”
这便是赶她了,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不待见自己,不可能跟对方开口的,王嫂自讨没趣,只能先回去等大哥回来。
路上,王嫂心凉了半截——昨日让麻嫂一顿说,她是一宿没睡着,一颗心咚咚的跳,一会儿想着元春坐着轿子被抬进山里,一会儿想着她那十两银子的女婿挽着玲子的手叫她丈母娘,说要给她再添点聘礼……
她一宿没睡,那是乐的,可如今,刚登门就在大嫂那儿吃了“闭门羹”,大哥又不知啥时候能回来……这事一闹,王嫂跟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都不为过。
偏是这时,麻嫂忽然拍了拍她的手,叫她听。
“听说元春在山头那儿捡了个男人回来,叫她爹好一通训。”
“我也听着了,昨个儿赶早去镇上路过元家,元老二那嗓门大的,鸡都飞了好几只。”
“张大夫跟着一块儿拉回来的,我家男人昨儿个去打听了,说那男的伤得不轻。”
“那怎么不拉去张家?”
“你傻啊,张大夫他娘多大了?儿子又那么小,拉个半死人回去,不得把老人小孩吓着?”
“那元春是真胆大,跟她爹一个样。”
“大啥呀?也是小娃娃一个,眼睛一瞪瞅见死人,连水盆都忘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元家有钱,这看病买药里头不知多少银两,换我我不救。”
“人家救,那是给咱村积德,给山神老爷积德,你看她家每年接济那么多过路的,一晚就五文钱,供热水给馒头,没涨过价,按理该揭不开锅才是,可你也瞧见元老二那满满一袋的粮税了,真是一年比一年沉,我看这人啊,还是得做善事,别说换你救不救,人家根本不会往你跟前死,要饭还挑地方呢……”
显然,这两人定是听见元春那番话了,可如今王嫂跟麻嫂一个鼻孔出气,惦记着后头祭山神的事呢,哪里见得元春名声好,当即啐了一口。
“说是做善事,谁知道里头什么腌臜。”麻嫂爽快了,“都把野男人领家里去了,有其母必有其女,臭不要脸的,元老二也是个倒霉催,家里没个正根儿,做梦都想着要儿子,怕也只能做个睁眼瞎。”
王嫂拔凉的心,又热了起来,心想,这事若是真的,元春的名声就好不了!
元春嫁不出去,那还不是想让她祭山神就让她祭山神?到那时还用看大嫂脸色,还用想没法子跟大哥说?
不检点的女儿家是要浸猪笼的,何家的女娃娃在庙里成了傻子,大嫂就算再不待见她,也不能推自家侄女下火坑,反正元春不成了……
只要元春不成,她家玲子就成了。
王嫂越想越激动,迫不及待往元家去。
元家有院墙,瞧不清里头什么情况,门却半掩着没关。
两人面面相觑,麻嫂主意大,嚷了声:“今个儿有豆腐卖吗?”
没人答她,院子静悄悄的。
麻嫂上前半步推开门,探头往里看了一圈,猜道:“那妮子不在。”
“大门没落锁,应该是在家的……”
“管她呢,先瞧瞧那野男人是不是真的在。”麻嫂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我就说元家那妮子不检点,她娘跟人跑了就算,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就敢把男人捡回家,偷汉子偷到家里了,真是有人生没人教。”
江酌在屋里休息,今日确实极静,方才还跑上跑下的人不知哪去了。
便是这时,陡然听到两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他的目光沿着窗边看去,只见两个妇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进来,一看就不是正经窜门——
“一家子还能生出两种人?以后指不定还会私通!”
“且等着看吧,我看谁敢要她!”
江酌靠在窗边,任由后背的伤口被压得发疼,目光微垂,落在刚铺好的床上。
王嫂一路进来,踢了踢两边的菜地:“谁知道元家的钱到底怎么来的,过去穷的时候,村里不是没有娘儿们夜里钻男人屋,元家整天招待过路的,谁知道是在干什么,十四岁就敢往家里招野男人,只怕早就不干净……”
“娘跟人跑了就算,留下个小的有样学样,真是不检点——”
话音未落,王嫂“诶哟”一声,膝窝巨痛,瞬间栽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
麻嫂连忙去扶,不知怎的,步子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王嫂身上!
外头尖叫连天。
小柴房支着的窗子,却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
(OS:羊群成群结队,野兽从来独行。望天流泪.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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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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