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爷陆秉重看见院子里进来的这个人,面冠如玉,只是一副惨白的脸色,坐在轮椅上,瘦弱的不像话,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穆公子?这便是穆公子吧。”
穆麟僵硬的点点头,陆老爷见他手指都冻得发白,连忙招呼人:“哎呀,都知道体弱,怎么不抬进来,快快。”
几个下人从他的手中把琴拿走,他手指一颤,却也没有躲过。于是连最后可以抱着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空空的一个人沉在黑寂里。轮椅一架,摇摇晃晃的就往里搬,他觉得自己差点没掉下来,紧张的抓着轮椅的扶手,还好,很快便到了一个温暖些的地方。
陆闻音不在,大概是并不想看见这个郎君,去前厅应付宾客去了。只留陆老爷在这儿拍着他的手开口:“穆公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你叫穆麟,麟儿,是吧?”
“是。”他回答的有点僵硬。
“好,挺好。”陆秉重对这个女婿看起来还算满意:“既然你我已经是一家人,我便跟你说句掏心窝的实话,我膝下无子,只能让女儿继承家业。我本身并无异议,只可惜若小女未出阁,总不好抛头露面,便想着,先成婚,再管家。小女顽劣,该替她找一个性格温和,又体面的郎君,可找来找去,要么不是出身太差,难登大雅之堂;要么就是不愿做这种入赘之事,你么……身子骨是弱了些,但不要紧,只要能给我生下几个孙子便好,你无需再做别的什么。”
“是。”
“别总说是,往后,喊爹。”陆秉重又一拍他的手,对旁边人招呼:“二姑娘估计要忙到晚上,你们扶姑爷去洗漱。”
所谓洗漱,便是有人将他扶了起来,连拖带掺的扔到一个池子里,然后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浴池里泡了梅花花瓣,到处都是四溢的香气,婢女仔仔细细的在他身上擦拭,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洗完了,也没穿衣服,直接裹了又抬到床上去,他只觉得自己想一条待宰的鱼,闭眼久了,小厮还在旁拍了他一下:“姑爷,别睡,姑娘就快回来了。”
……
他有些闷气,可无处发,想了想,也没什么发火的理由。
大哥讲的含蓄,陆老爷子却说的诚恳,他来这个家里,无非就是为了绵延子嗣,为陆家生下两个儿子——
除此之外,好像没别的用处。
也想不到能有什么用处。
所有该闹的、该哭的、该骂的,都在病后半年做的差不多了,到后面,就连宫里的太医都说了药石无医,调养为主,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既没有死,也死不掉,那么只能剩一口气慢慢活着,怕只怕陆家人不满意——自古夫休妻,入赘的却是妻休夫,到时候若是陆闻音耍起脾气将他扫地出门,兄嫂自然不会管他这个被扔回家的瘫子,那他该往哪里去?
普华寺不收瞎眼的和尚,乐善堂不要年纪大的孤儿,他若不想死,只能上街讨饭。
入赘与讨饭,哪个更有骨气些?
哦,应该不是讨饭,他欠陆家的聘礼一万两雪花银,若真给赶了出去,怕是把自己抵进当铺都还不完。
他叹了口气,只听隐隐绰绰的鼓乐声传过来,房间内几个仆婢安静的站着,偶尔能感觉到烛火晃动,在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
只是等了好几个时辰,外头的声音寂了,也不见房间的大门打开。婢女小声的来去几次,最后在他耳畔有些为难的开口:“姑爷,姑娘有些忙……今晚就不过来了。”
“嗯。”
他发出一个鼻音,也不点破。
莫嫌别人把自己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就算只是为了生儿子,好端端一个姑娘,何苦跟他一个废人共枕?二小姐方才喊的话他听明白了,最多今日住听音别院,给宾客和陆老爷一个面子。明天,大概就要打发去偏房苟延残喘,跟在琳琅院的境遇相当。
“姑爷先歇息吧。要灭灯么?”婢女问。
“我看不见,随你们。”他说了一声,又陷入了一片沉寂里。
也不知是真的睡了,还是与刚才一样在出神。
夜深,雪下的沉了。
宾客逐渐散去,陆闻音看着散场的宴席,谢绝了丫鬟回房的提议,往院落深处去。
陆闻音的母亲吴氏,是陆秉重的嫡妻,早年陆老爷在外做生意,她在家伺候公婆,陆秉重出门在外,身边纳了一个良妾赵氏跟着,生下了长女,吴氏几年才得见丈夫一面,好不容易才怀上了一个女儿。
如今吴氏病逝,赵氏女扶正,连带着又生下了一个小女儿,陆闻音如今在家里的位置,尴尬的厉害。
吴氏从成婚到病逝,并未享过多少福分,只是在死后,因孝顺恭敬吃了不少香火。陆闻音不信死后荣华那一套,只觉得母亲前半辈子遭了殃,而最大的错处,便是没嫁好。
可到了她身上,无母之女又哪里能得一个好姻缘?大姐陆闻诗一边口口声声说,闻音自幼爱做主,不如给她聘一个上门女婿,一边自己横刀夺爱,把原本向陆闻音下聘礼的侍郎公子抢了去;另一边又与如今的嫡母赵氏满京城找“性格温驯,又有才学”的公子,最终给她找来了这么一个看不见东西、也走不了路的废人。
“那可是进士及第的探花郎!”陆闻诗在婚宴上一边给她倒酒贺喜:“我家相公才不过是个二甲进士出身,二十岁的探花郎,我朝开国至今,也没有几个。”
陆闻音只能牵着嘴角勉强笑笑,不说什么。
陆老爷子没有兄弟儿子,赵夫人却有两个弟弟,都在陆家底下帮佣做事。招赘原本是找个男人来替女人打理家业,偏给陆闻音找来一个这样的夫君,用意何在,清清楚楚。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使绊子了,陆闻音倒是不意外。毕竟就算要与姐妹同样的月例,她都得去父亲那边大闹一番,最后博来了一个“性格乖张”的名声。
名声终究是给外人看的,到底,要自己过得好才对得起母亲。
她提着灯,落了满肩的雪,推开房门,到了母亲吴氏的灵位前,轻轻跪下。
“阿娘。”陆闻音轻轻唤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恋着她的人,在她的牌位下蜷曲着睡去。
睡得朦朦胧胧中,她却听见丫鬟云雀从外头跑进来喊:“小姐,小姐快起来,姑爷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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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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