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先生

怎么说。

其实……我并不能够深切地体会到这种层次的依恋。

我的感情是在遇见昭戎以后才丰富多彩,而一切昭戎没有让我尝到的情绪于我而言都是浮于表面的,我只能看着,然后体会到他的痛苦,但却并不能真实地和他感同身受。

我想了又想,到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安抚到他。

我侧目去瞧他劳累到深夜所致的、疲惫的眉宇间,试探着开口:“睡吧。”

然后我静了一下,说:“别去忙了,已经很晚了。”

——可能没有用。

他仍然皱着眉闭着眼睛抱着我,一动不动。

我没再敢出声了。

直到他忽然叹息般地笑了一声,清晰的气音含着无可奈何的苦涩,“我去偏房。”

我沉默着,身上的温度随他离去,夜间的凉气叫我的手一度想伸出去,眼见那一片衣袖便要消失眼前,我几经克制的手堪堪划过袖沿——他没有发现。

我松了口气。

却又有些矛盾的不甘心。

于是我在床上直直躺了一个后半夜。

到清晨,敲门声卡在一半,我翻了个身,“已经在起了。”

昭戎的声音清润悦耳,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到书房来。”

脚步声徐徐行远。

我一边拉扯着穿得不是太熟练的,繁琐的衣服,一边慢腾腾地往门边看——怎么不进来?

我琢磨着,套上鞋袜,洗漱,绕过一道院门,我伸手拽住一个小丫头,“书房在哪里?”

院落里面人来人往,像在忙什么浩大的工程,很是热闹,尚还显稚嫩的丫头匆匆福身,“在左边。”

我以笑回礼,便又琢磨着朝书房去。

路上一晃眼,撞上了一个人的肩膀——我被撞回了神,连忙弯腰以致歉意。

那人胡乱点了点头就匆匆朝书房那条路走去。

好像所有人都很匆忙。

我站在书房门前静了静心,不打算再琢磨。

——“你这院子小了点。”

“在看了。我们一会儿出去说。”

“先不说院子的事。梅先生,还请多费心。”

“陆公子抬爱。”

“长玉他……尚还不经世事,便如白纸一张,你教他,他便学得极快。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沉默了一下,敲响了门。

“进。”

我推开门,并没有细看他屋内的陈设。

转过珠帘,便见昭戎身边一位清隽的书生,身姿笔直有力,而衣着却简单,头戴白冠,衣裳是青灰色的,目光清澈深邃,瞧见我的第一眼便是细细的打量,但也并不叫人厌烦。

是个素净从容的人。我觉得。

陆昭戎从座位上起身,三两步到我前面轻握着我的手,“这是梅先生。”

我便顺着他微微俯身,以示敬意。

梅先生也很安静地回礼,作揖的姿势赏心悦目。

余光瞥见另一边,角落落着影子,我低着头也挡不住那边通身的贵气,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如此强烈,珠帘清脆地碰撞了几圈。

我抬头,一人在那边随手拨弄着珠帘。

那人一身黑色玄衣,瞧见我抬头便眼尾轻扬,眼眸似布满星辰的夜色般闪烁着光亮,看过来的时候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是你啊……”

我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他黑色袍子上的金线。

他踱几步走过来,颇有些懒散挑逗的味道,像是许久形成的习惯,使得他整个人带着一丝隐晦的危险,“方才就是你撞的我。”

我沉默了一下,再次俯身致歉,“见谅。”

陆昭戎忽然握住我的手腕轻扯了一把,低头凑近我,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去同梅先生聊聊,看看想学什么?嗯?”

我看他了一会儿,便也生出几分浅淡的笑意,“好。”

昭戎抬头静静地瞧着那个人,语气平缓:“我们出去说。”

那个人扬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珠帘杂乱无章地纠缠了一下,然后开始无休止地碰撞,叮咚悦耳。

书房门转动,将杂音关到了外面。

梅先生先向我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示意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小生姓梅,名函君,今二十有五,字,皖昀。”

我认真地听完,然后认真地想了想,回应道:“我叫于长玉,今……今十五……”

我有些不确定,但也好像是这个年纪,天虞山不似人间年年岁岁算得清楚,更不过生辰,也没有节日,气候也不多变。

“无字。”我补充道。

梅先生多看了我一会儿——这让我感觉他可能有些惊讶。

但实际上先生是很稳地,我分辨不出来。

他从旁侧抽出一本书,大致翻看了几眼,问:“你可有想学些什么?”

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有。”

梅先生这回的确惊讶了,眉梢微动,“哦?”

我乐于接受别人的破绽,很是开怀地冲他笑了笑,“我想先学礼仪。比如……我见了旁人家的长辈,如何表示敬重。”

梅先生盯着我瞧了一会儿,“便依公子。”

我见他换了本书拿,便坐好乖乖听讲。

先生的嗓音也如他人一般,沉稳有力,平和缓慢,念着书的时候仿佛静止的一幅画,清新淡雅。他大多会有讲解,也会停下来问一问,我明白了没有。

我总是听得懂,他讲得清楚。

我又说我不会写字,他便叫我练字,说昭戎的字就很漂亮,我可以临摹学习。

先生还说礼仪这种事情现如今不是特别重要,每个人看重的都不大相同,只取其**通的一部分就可以。

我便问,那什么时候它才重要?

梅先生看了我许久,然后垂眸浅笑了一下,“公子是极聪明的人。”

……

我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但有人夸总是好事,我欣然接受。

梅先生安静了一会儿,徐徐言之。

“陈郕位处正中,背倚汪洋大海。现如今周家做主,上欲通天象,下欲平四方。各家拥兵自重,战力惊人,若调举陈郕之兵,可攻北蓟,下南郓。辅以强辩之文士,内外皆攻,则乱世不久矣。”

我沉默地听着。

我也听不出梅先生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情绪,他就是在授课,无比平静,无比尽责。

我看着他出神,这一点上先生和昭戎是一模一样的。

“小生以为,陆公子身处旋风之上,小公子应当更想知道如今陈郕的情景。”

他提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他也就只停顿了一下,“陈郕各家以周为首,周以主家二公子为首,系蒋陆二主府,沈高次之……”

我皱起眉,实在听不懂,便打断道:“主家?”

梅先生停了下来,安静地盯着我瞧了一会儿。

我仔细地斟酌了一遍,尝试着用他说话的方式,“……周即是周。何为主,何为次?”

梅先生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譬如……”

“譬如一个母亲有两个孩子,长子为主,幼子为次,小公子可明白?”

我愣了一下,点过头,后知后觉他的情绪有些微妙。

梅先生重又恢复了镇定,循循善诱,“长子继承家业,小公子可明白?”

我想了想,这挺正常,大一点的孩子更懂事,除了昭华和昭戎。

然后梅先生说:“长子承家业娶妻,又有两子。”

我看着他,表示他可以继续。

“好。”梅先生很有耐心,“长子家即为主家,次子家即为嫡系旁家。周家二公子即主家次子。”

我想了想,“为什么以次子为首?”

这与他说的不一样。

梅先生这回沉默了好长时间,竟慢慢皱起了眉头,定定地瞧着我,像有些犹豫要不要讲说。

我便也耐心地等着,向先生学习。

“……”他彻底放下书,回了回衣袖,决定同我说些别的。

我瞧着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雅致悦目,抬眼间清澈透亮的气质便如流云过境,轻柔而变换无穷,却总离不了静谧的气息。

“小公子是哪里人?”他问。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昭戎不叫我说关于我的事情。”

梅先生略一沉吟,“那陆公子,可叫你读书房?”

我摇头,“我昨天晚上才过来。”

之后他又与我有来有回地说了些别的,唯独没有解释之前那个问题,也没有明白地告诉我,什么时候礼节才重要。

直到先生说可以了,我才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前我决没有同旁人这般在想法上谈论这么长的时间,这毕竟是一种精神上的负担。

我们推开门出去,昭戎已经在廊下站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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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琢
连载中醉纸迷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