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白衣泛湖,青衣灌海。
他离家时干净如白纸,归家时,便想承一承青衣狂悖,感悟一回世人口中的尊贵是什么滋味。
他也想尝尝陆昭戎千里迢迢去往天虞的路,像寻常凡人那样。
经历跋涉,经历风暴和海浪。
不做挣扎,受伤,然后昏迷。
他躺在小船上做了一段梦。
梦到他从金月湾启程的时候。
一句欸乃,棹舡之声。
船夫说:“谁能听欸乃,欸乃感人情。”
于长玉却没什么感觉。
江云从水间掠过,摇浆人便摇着木船桨,吱吱呀呀地顺着江风去了。
“坐稳喽!”
江风霎时便吹袭了整个江面。
他听到忽远忽近的呼唤,一声声祝福。
“长玉——”
他忽然回了头,连带着身子也侧了侧。
岸边匆匆追来个娇俏的小丫头,扎着歪马尾,仿佛与他熟悉许久的模样,笑盈盈地喘着气,瞧见他看过来便招手,遮唇高喊道:“于长玉——”
他轻轻挪动了步子,转身朝岸上看去。
那丫头一双眼睛忽然笑弯了,用力招着手:“长玉哥哥——”
“一路平安——”
岸上陆陆续续缀满了人,或目有不舍,或面带留恋,又有些在感慨,却无一例外,都带着灿烂的笑。
他们真诚地祝福着,都在他脑海里留着一片独特的记忆。
“于长玉——”
“长玉——”
“于长玉——,一路顺遂——”
“一路顺遂!”
“一路平安——”
岸边的身影缓慢而匀速地拉远,在他眼中变成温柔而模糊的山水图,他从头到尾数了好几遍,没有数到那个人。于是他没有回复的声音,也没有回复的动作。
他的目光百转千回,神情却一如既往地宁静悠远。
——于长玉!
风暴淹没了一声声的祝福,沉沉浮浮的小舟在浩瀚的远洋里摇摇欲坠,窒息感从他的胸膛蔓延至咽喉。
他耳边不断回响着忽远忽近的呼唤,从一声声不舍到一句句留恋,从一遍遍忧心到一阵阵焦急,从一张张熟悉的笑颜上掠过,停留在了一双时常表现出平静,清冽冽的眼睛里。
那人语气里总是透着温柔的无奈,如痴如诉。
——长玉。
他眼睫忽地颤了颤,意识清醒了几分。
……
——于长玉第一次见陆昭戎的时候,昏黄的夕阳光线铺天盖地地浸满了整片沙滩,就好像奠定一切将要发生的基调——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迟暮和出乎意料的瑰丽浪漫。
睁开眼睛的时候,于长玉还很平静,什么想法也没有,甚至久违地有些放空。
直到入眼了一张干净澄澈的面孔——今日也是黄昏,铺天盖地的瑰丽和迟暮与那日如出一辙,于长玉破天荒生出了如隔世的恍惚感。
“隼?”
少年疑惑地盯着手上的玉牌,目光自然而然地顺着玉牌落在了于长玉脸上,接着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了潮汐微涌时冲进浅滩的木船碎片。
再一回眸,少年瞧见于长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清明,喜出望外:“你醒了?快要涨潮了,我先带你回去吧?”
于长玉唇上动了动,却到底没什么能对着他表达的。
他想,原来昭戎当时是这样的感受。
少年一手握着玉牌,费力地搭着他脱离潮汐。
除了浩浩的涨潮声在于长玉耳中轰鸣外,瑰丽的沙滩上寂静如陌。
恍惚间,背上奄奄一息的人晃眼成了夕阳下略显妖娆无力的昳丽面容,而扛着人艰难趟过沙地的,成了于长玉。
一如当年于长玉收留了陆昭戎那般,少年也收留了于长玉。
这里同从前的与世隔绝一模一样,沿着海滩最近的地方三三两两错落着简易的木屋,潮涨潮退时呼啸过的水声和风声像从窗子打进来似的,吵闹而亲切。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少年一边煮着海水,一边拿小筛子过滤盐巴,“稍等一等,这水一时半刻是不能喝的。”
然而实际上,于长玉并不能回答他的话。
海水浸泡过许久后的于长玉意识很模糊,在思绪不断陷入追忆后,他根本分不清楚这是开端还是结尾。
当初的于长玉不谙世事,从未踏出过天虞一步,也和这个岛上的所有人一样,会救搁浅的大鱼,会捉卧沙的螃蟹,会挖贝子,会捡水草,会救冲上岸的遇难人。
他救下陆昭戎的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哦,你从哪里来。
他说你长得好美,像沙滩的夕阳。
陆昭戎是怎么回的呢。
他想了有一会儿。
当时好像被于小鱼给打断了。
于是他说:
“多谢。”
少年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回了回头,然后松了口气,笑道:“不妨的,你能说话就好,还挺幸运的。”
于长玉意识回笼了片刻。
少年荡了荡杯子里的温水,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唇边:“海水喝多了会伤到嗓子的。”
于长玉怔怔盯着少年纤长的睫毛。
当时他好像也是这样,把一碗不能入口的汁水递在陆昭戎唇边。
——海水喝多了会伤到嗓子的,这水我方煮过了,你先将就一下吧,润润唇。
——嗯?怎么了?
少年有些不解地将目光从杯沿移向他的脸。
他曾经也是这般温柔好心地解释。
“无事。”于长玉靠在床头,就着少年的手浸了一口。
当时昭戎是怎么说的呢?
他想了一阵。
好像,也是多谢。
只是于长玉并未从这个地方带出去什么,他只是在这里歇了歇脚。
不久,便回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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