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多谢。”
闻言，裴舟渡稍不自在的五指松下来，淡淡句，“随手买的，你欢喜便好。时辰不早，回去歇息。”
“二哥。”姜妙筝脆生生拽住裴舟渡的一节衣摆，“我替二哥上药罢。”
“不必。”
“二哥稍等。”
不需裴舟渡的回复，姜妙筝小步快走交代红豆去拿些上好的金疮药，复在后厨打来干净的温水。
裴舟渡见她大有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便也坐下翻开衣摆，露出叫贼人五指抓伤的口。大也不大，只是瞧着血淋淋很是骇人。
姜妙筝甫见这伤，唇就抿的厉害。
裴舟渡素来行军是伤痕累累，军中弟兄习以为常也多不仔细，对着些不危及性命的伤势都是私下自个拿药一糊，往往是熬几日待伤势缓慢恢复。故而姜妙筝郑重其事地擦拭伤口倒叫裴舟渡有些怪异，遂清咳声，“倒些药粉即可。”
“伤势要细心处理才好的快，也不易反反复复。往后二哥还受伤都可来找我。”
“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处理，也不见得有问题。”
姜妙筝仍自顾自半蹲着替裴舟渡上药，“我知晓二哥一个人也可以，只是有我的在话，二哥或许能轻松些。”
昏暗的烛火在姜妙筝的侧脸上窸窸窣窣地跳跃，拓下的光影断断续续，像台唱不完的皮影戏。她的眸里满是正色，扑闪扑闪盯准了裴舟渡的伤口。
黝黑中，裴舟渡不吭声。暗恼，怎有人的眸子比火光还亮。
“二哥在想甚么。”姜妙筝上好药后等不到声便抬头望去，顺道拿过桌面的纱布要替裴舟渡缠上。
裴舟渡垂下眼，头遭没拿居高临下冷冰冰的眼神拷问着姜妙筝，只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也算不得美妙，“余筝，你当真以为我瞧不出你欢喜我？”
姜妙筝呆滞片刻。
裴舟渡冷哼声，眸色如雷电，“别以为有几分姿色便能打我的主意。”
姜妙筝顺着他的话问句，“你又不是甚么非富即贵的郎君，我还觉着你配不上我呢。”
“余、筝。”裴舟渡恼了，眯起的眸子里火光点点，“馋我就直说，少玩那些个欲擒故纵。”
姜妙筝一顺不顺盯着裴舟渡。
两方相对，向来是姜妙筝叫裴舟渡的冷漠盯得丢盔弃甲，唯此次，由裴舟渡率先错开眼。是冰不再那般并，亦或水更加的柔？
姜妙筝不知晓，然她问道，“若我当真馋二哥呢？”
裴舟渡语气生硬，“甚么？”
“我说。若我当真欢喜二哥，想做二哥的妻子呢？”
屋内悄悄，唯二人静默相对。
“哥，绕了半天才找着你，怎不在屋里——”程岙大大咧咧推开门，甫一抬脚见得姜妙筝也在，忙敛去嬉皮笑脸规矩喊句，“三娘子也在呀。”
姜妙筝含笑起身，客气行礼，“那我就先告退，二哥的伤劳烦程岙郎君帮忙照顾一下。”
程岙连连应声，待姜妙筝离屋后他往榻上一靠，斜眼裴舟渡包扎精细的伤势，“裴哥，往日你肠子都要掉出来都不见你包扎成这样。”
裴舟渡没理他，单手将包扎的带子撕短些。
“裴哥，三娘子对你可真好，原有个妹妹是这般么？”程岙羡艳地摸摸那细腻的缎子，他包扎从来是麻布。
忽，程岙凑上前，笑得一脸猥琐，“反正余三娘子又不是你真正的妹妹，娶回来做媳妇如何？”
裴舟渡收拾药罐子的手稍紧，复稳稳当当将东西拢进盒子里，声音带着冷然，“不如何。”
余府早已是歇息的模样，由垂花门隔开的后院里漆黑一片，远远的甚么灯火也瞧不见。裴舟渡收回视线，大步进屋脱去外袍，仰面躺在床榻上时，他难得诡异地没有费神于那些个打打杀杀的血腥事。
而是想到句极软糯的声，
“二哥，是最好的二哥。”
昏暗当中裴舟渡神情莫辨，良久捏着眉心嗤笑一声，随即吹灯睡去。
***
京城铜雀街余府一早有小厮清扫门庭，举止有度的粉衣婢子们鱼贯而入，不多时捧着主子用过的水盆端出，复打起帘子送进早膳。
紫檀木打造的暖炕上卧着个年约六十的老太太，倚着软枕任由两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替她按捏肩颈。坑的中央摆满珐琅彩瓷盆用于盛鲜果，掐丝银瓶用于置花。下首，候着位紫罗裙的姑娘，模样煞是清秀可人，柔软的青丝挽成对髻，配几株以上好月光纱裁制的素雅绢花。硕大的血色粉珠串的香囊垂着腰间，同祖母绿丝绸披帛相衬。
“祖母，尝尝这鱼糜粥。”姜明毓一面笑着将手中银碗递上，一面替姜老太太泡上菊花茶。淡淡的热气惹得竹青色釉底白碗碎开好看的冰裂纹，脆生生的伴随菊瓣絮絮弹吐开。
姜老太太睁开眼，拿保养不错的手指接过玉勺，无悲无喜，“近来从扬州传来的闲话你也听到了罢，说扬州有流寇不安分，竟白白有京城的娘子在那走丢。”
姜明毓面上稍凝，“玩笑话罢了，咱们听听便过去。有圣人管制大黎内岂会有不安分呢？”
“哼，玩笑话。”姜老太太目光如炬，透过帘幔不知晓在看谁，“已然有不少贵夫人聚会时在问我，问我扬州的远戚如何，可否要遣人去问问。”
闻言，姜明毓默然，袖口里的手指缩紧。
她自然也听到不少这般话。无非是闲聊时关心客套几句，然，一旦远在扬州的姜妙筝出了事这就不是无关紧要的话。不知扬州乱前她们送走姜妙筝是好心，知晓扬州已有贵女走丢后仍不接回姜妙筝则是她们姜府歹毒。姜府早有逼死原配的丑闻，再叫姜妙筝有个好歹，京城人的唾沫就能淹死她们。
思及此，姜明毓心中愤懑。她瞧得出这是姜妙筝的威胁。今儿尚无几人得知姜妙筝被送往扬州的事，可姜妙筝有本事朝京城传话，自然也有本事把这出逼死长女的事讲的绘声绘色。姜妙筝现下留份情面，不过是日后回到姜府不能将事情做绝。可姜府不顺着台阶下，姜妙筝想必不会留情面。
姜老太太省的姜明毓心中想明白，她吃口粥，咽下去后淡淡道，“接回来又能如何，她以为哄得姜竹厌欢心便能嫁去姜二家日后做官太太？”
姜明毓咬牙，啜泣，“可是堂兄并不属意我，我——”
“这些年我和你母亲白教导你。”姜老太太不满放下手中东西，“他欢不欢喜是他的事，你能不能把持中馈是你的事。你若觉得没有男人的宠爱便活不下去你也不必想着往上爬。”
“孙女从不是指望堂兄多疼爱我，我只是担忧长姐回来后事情会难堪。”
“姜妙筝回来后事情已成定居，她再有本事也不能逼得姜二家悔婚。我同你母亲早已说定，将她许配给白城人家，日后不会碍着你的眼。况且，姜妙筝素来逆来顺受柔弱无能，能想到此招恐怕少不得旁人支招，她当真厉害岂会受姜府欺辱这么些年？”
姜明毓面露感激，垂泪依偎在姜老太太膝下轻叹，“多谢祖母替毓儿考虑。此事权当我对不住长姐，日后定会好好补偿长姐。”
姜老太太满意享受着姜明毓的吹捧，眯起眼，“我们姜家缺的就是一个摆脱商户身份的契机，姜竹厌若能一举高中得到圣上青睐，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夫人。”
那话里的愿景叫姜明毓稍稍勾唇。
商户低贱。大夏朝重农抑商甚至不许商贾后代参加科举。虽大黎为得民心开放科举门槛，然商户仍低人一等。明明姜府握着的是何等财富，出门却不允许穿戴自个产出的绫罗软纱。
若能押中姜竹厌的宝，她再也不必时时刻刻讨好那些官小姐，也定然能叫所有人不敢嚼母亲的舌根。
窗柩外响着断断续续的鸟鸣，晨起的劳作声清脆有力，整齐划一的步伐从院门外划过。姜明毓闭上眼，轻喃，“毓儿定然不会辜负祖母的期冀。”
“你呀，能好好替咱们姜府挣个面子比甚么都重要。”姜老太太拉起姜明毓，宠溺拍拍她的手，复对着身侧嬷嬷随口吩咐，“给余府修书一封，把姜妙筝送回来罢。她自个从黄氏肚子里爬出来，命不好怨得了谁？若好好听我的意思嫁给朝廷重臣做个小妾也算她有福气，偏生还不肯。”
“祖母，您就疼疼长姐罢，她性子软容貌胜，本就不好在夫家立起来，若与人做妾还不得叫人蹉跎死。”
“你念着她可怜，那日姜竹厌当众拂了你我意思下扬州找姜妙筝时，你的好长姐可在意过你？”
“到底是先前堂兄帮我说话惹得长姐受罚，长姐要他去赔罪是应该的。”
姜老太太无奈摇摇头，示意嬷嬷出去递信，大掌欣慰摸着姜明毓的脑袋，循循善诱，“当姜妙筝要和你抢姜竹厌的婚事时，你就不能当她是长姐。”
“孙女晓得……”
得了命令的嬷嬷轻步迈出屋内，没有再听屋内的动静。她招呼来小厮去递话。一层层的窃窃私语渐渐压低在姜府暗超规格的府邸内，同匹匹做好的细密皇家布匹一道运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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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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