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泊雪面无表情，下手可一点没耽误，把一碗饭糊在了乞丐的脸上。
“我看你是不饿。”
看都不看一眼，施施然转身离开，留在一看就不正常的乞丐，耸动着脸部肌肉上的米饭，兴奋不已：“他在体香回来了……桀桀桀桀。”
确定已经走了很远的裴泊雪驻足停下。他一向对外界的感知很敏感，刚才的恶意绝非错觉。
日上三竿，正午将至。他强忍下被窥视的不适，打算等楚冰梅一入土下葬，就告辞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
裴雨走了过来，苦着张脸道：“十四郎，求你办点事。”
裴泊雪面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等他开口。
“我们几个搜集了百年来对棠梨的所有记录，发现此人手段残忍阴毒外，尤其好色。据记载，她每次现身，身边都有方圆十里外容貌最佳之人。”
裴泊雪波澜不惊，裴雨吞了口口水：“我们想让你帮忙聚集铃铛村里的所有村民，选出容貌最佳者，说服他跟我们合作，引出妖女。”
就这？裴泊雪隐晦地藏好眼底的不快，慢吞吞道：“这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何非要我做？”
“因为你是楚家的朋友嘛，”裴雨挠了挠乱发，红着脸道：“罢了。其实是我们为了调查妖女混在吊唁的人群中，既不跪拜也不哭泣，面无哀容，好像触怒了村民。”
裴泊雪：“……”
温声道：“好。”
他还没有试过怎么聚集一帮人。让大家都听他的，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威信力。
身后传来宾客的怒骂声：“有个乞丐闯进来了，捣乱的吧。”
乞丐。
他转身看去，正是刚才被他扣了一碗饭的乞丐，狂乱地冲破家丁的封锁，跑到了院子里。
他的头发出油打成了一绺一绺的，衣衫褴褛，不知多久没洗了。还有一脸饭米粒，实在是邋遢。
不少人掩住了鼻子：“妈呀，臭死了。”
“这也太脏了。”
裴雨也受不了，上前驱逐：“走走走！再不走视同闹事啊。”
乞丐不语，反倒是咧开嘴笑了。黑皮白牙，格外滑稽。
“听说你在找……方圆十里最好看的美人。”
裴雨不解：“谁跟你说的？”
他的确在找不假，但他不认为一个老乞丐会知道。
“这你别管。我是来毛遂自荐的，方圆十里的第一美人就是我，不，方圆百里，千里，全天下，也是我。”
“……”
裴雨怒不可遏：“你是失心疯了吗，来这消遣大爷。”
其余宾客也在指指点点。
乞丐不说话，目光扫了一圈，锁定在最没存在感的裴泊雪身上。他走过去问：“我臭，你香。”
裴泊雪不悦地抬了抬眼皮。
乞丐“嘿嘿”怪异一笑，趁人不注意，发足奔跑。他跑得格外快，见人不躲，反正也是人躲他。一瞬间，就跑到了厨房。
厨子从厨房里面跑出来，惊恐道：“太吓人了！锅里烧着开水呢，他居然跳下去了。”
什么铁锅炖自己！
过事时的铁锅格外大，煮个人也不在话下。楚母不想自家闹出人命，吩咐几个壮汉走上前去：“把他捞出来。实在不行，把火熄了，热水扬了。”
厨房的门被打开，白雾缭绕，宛如琳琅仙境。
没有水煮皮肉的臭味，相反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香甜腻人。
所有人都宛如中了蛊一般，耳畔传来娇娥甜美的歌声，如痴如醉。
美人出浴，犹如海棠春睡。白雾中，皮肤姣好的少年露出白玉无瑕的腰背，双颊带着酡红：“劳烦，找件衣服……”
不知是谁被蛊惑了，傻乎乎地递上去一件浅红色的长袍。少年轻笑一声，柔弱无骨的手指挑起锦绣，每一个动作都静谧美好。
他简单地穿戴整齐了，披散着长发从铁锅里走出来。赤着脚走进，白皙的手指挑起裴雨的下巴：“说，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裴雨眼睛都看直了，喉结上下滚动。
“是，绝对是，必须是。”
少年得意地笑了，扭着腰又走到裴泊雪面前，咬耳朵道：“现在，你的，归我了哦。”
裴泊雪抬头看他，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少年的笑容僵了几秒。所有人都沉醉于他的美貌和体香，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唯有眼前这人，完全不受影响。
没有赞美与喜爱，这双眼睛里仿佛没有任何情感……不对，是有的，那是——
厌恶。
“你高兴就好。”
裴泊雪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委屈：“嘁，小气鬼，难怪大家都不喜欢你。”
他很快又换上了明艳活泼的一面，对裴雨一行人道：“我是奇云宗的修士，是和源宗的兄弟宗门，也是来抓拿妖女棠梨的。”
他抓住裴雨的手，甜笑道：“合作愉快！”
裴雨受宠若惊，大着舌头：“好、好。”
红衣少年名叫容亚薇，人如其名，明丽娇艳。他引发的一系列闹剧被所有人宽容了，铁锅洗澡怎么了，换口锅不就好了，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的错误买单，以和他接触聊天为荣幸。
这样的万人迷，说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有什么异议？
正午到，送葬的队伍起身，将楚冰梅的棺木送入山上祖坟。之后，裴雨让裴泊雪和所有村民都回去，他们一行人连同容亚薇留在山上，守株待兔。
临走前，裴雨跟一众村民保证：“棠梨妖女只会出现在最漂亮的人身边，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亚薇。他在这里，你们就安全了。”
至于亲弟弟裴泊雪，他没什么更多的要讲。
裴泊雪不明白五哥为何无视了他，甚至连之前对自己颇为尊重喜爱的楚父楚母也愣愣的，好像没看见他这么个人。
说不在乎是假的，他多少有点心里难受。
是因为楚冰梅下葬了，自己要走了吗？人走茶凉，世态炎凉，仿佛也是一种大势所趋。
他强迫自己说这没什么的，这么多年被无视，不也过下去了吗。
他以前走了很远，远到楚冰梅墓前的那树梅花都缩成了个小点。
正是心情失落之时，传来一阵唱衰的歌声：“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
心情很差的裴泊雪：“……”
村口的拉二胡者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唱我的歌，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眼睛打架半天，裴泊雪把手伸进衣服里。拉二胡者以为他要动手，不承想，居然是几枚碎银子。
很随意地丢弃在拉二胡者面前地上。
裴泊雪淡淡道：“唱得不错，赏你的。”
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桃花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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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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