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石未央就醒了，睁眼的时候宿舍还是一团模糊的深灰，背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屋子太静了。
从枕边拿出一本书，是旧版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纸张有些卷边，封面因为翻阅太多次有些发白，她看了一会儿，眼睛却没能留下什么字句，心思老早飞到了别处。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完整读完一本书了，高三那年有一阵常翻这个，后来情绪积压得沉，便也搁下不碰，今天不过是睡不着，又不想立刻起来，才顺手去摸枕头边那一叠，那里总放着几本不知何时会被重新打开的旧东西。
她原本想着许漾大概要十点多才会来，没想到刚过九点，门就响了。
“来这么早啊？”石未央把门打开，自己往屋内走。
“你不是说上午都有空嘛。”许漾一边进屋一边顺口接话，“我昨晚也睡的挺早的，给你带了早餐。”
石未央转头看她一眼，有点意外，又有点不确定地笑了一下：“还有早餐啊，你先坐，我收拾一下。”
“好。”许漾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打开时一股温热的油香散出来，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煎饼、一杯豆浆、一杯豆腐脑。
“你吃过了吗？”石未央看她把东西放到桌上，才迟了半拍地问。
“吃了。”
“那你这是给我带的啊？”
“对啊，我在来的路上吃的，感觉你应该还没吃呢，就帮你带了一份。”
她伸手去拿了那袋豆浆，似是迟疑，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对人一向都这么好么？”
“看人吧。”许漾坐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我看你挺需要被照顾的。”
这句话说得既直接又轻巧，石未央哼了一声，把毛巾扔进脏衣篓。
“你倒是挺会看人的……”
“我没看错吧？”许漾笑了一下。
“谁知道呢。”石未央咬了一口煎饼。眼神却望向桌角，带着点故作漫不经心的回避。
许漾坐在那，眼神落在石未央咬着煎饼的动作上，“剩下的尺寸你都弄完啦？”她忽然问。
“还有一组，需要重新画。”
“那我上午应该能切完。”
“差不多。”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你今早挺有干劲的。”
“是吗，”许漾低笑了，把脑袋靠在椅背上，“可能昨天被骂了，不爽。”
“嗷嗷，”石未央拿纸擦了擦嘴巴，“那今天没事了吧？”
“没事了。”许漾说完这句，低头摆弄着桌上空纸袋的封口，手指拢了又松，“你不好奇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石未央盯着她，两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了。迟疑地问：“我应该问吗？”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想问。”
“我也不知道……先忙吧。”石未央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
石未央站起来，绕过桌子去拿了一张刚刚画好的图纸，然后又走回来，把一组切割用的小块亚克力板递给许漾：“你先切这几块，等会儿我把新图画好，再给你下一组。”
“好。”
石未央似乎还没从刚才那一瞬的别扭里完全走出来。
下午五点多才切割完，许漾正蹲着一边，把切好的几块板面依照图纸布局，一块一块摆上去。
“拼拼看吧？”她问。
石未央点点头，两人坐在临时支起来的桌子边，把尺寸各异的亚克力板一块块拼起来。
拼了一些石未央皱起眉，“感觉有点不对。”
许漾也看出来了。
整体形状是对的，结构也没有偏差，可它们之间的连接缺少一种原有的、真实的温度。
“太像摆拍了。”石未央说。
许漾没说话，伸手又把一块转了个角度，重新压上去，依旧不对。
“没做错，只是这个材质……没有感觉。就像，假装在做一样。”
“嗯。”许漾终于说，“不是咱的问题，是这个材料太……光滑、太均质了，所有接缝都像没在对话。”
“我本来想着至少能呈现出结构就好，可现在一拼，像摆在售楼处的那种透明楼盘。”
“也不是坏事，你现在知道你要的是什么质感了，不光是图纸设计，还有材料带出来的那个气场。”
石未央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那些拼接起来的亚克力构件，太轻，也太安静，像做错题后重新抄写一遍，干净，却没有思考的痕迹。
“要不要试试别的？”许漾问。
“别的？”
“纸板？泡沫？或者轻木板。”
“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试一两个节点，看看有没有可能。你不是非得今天就做完，就算最后还是选择亚克力板，也不后悔。”
石未央看着眼前的模型，“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拧巴？”
“你说你？你不拧巴，你只是很认真。”
石未央抬眼看她，许漾也正看着她，眼神坦然得几乎带点固执。
“认真做事的人，总会碰到现实来搅局、时间不够用这些麻烦。但也正因为这样，结果才有重量。”
“亚克力没重量？”
“它的重量不属于你。”
石未央轻轻叹了口气。
许漾站起来，收拾了下东西，“我去社团或者实验室找一找，说不定有合适的材料。”
石未央仰头看她，“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我没觉得啊。”许漾朝她一笑，“你做事的样子很有诚意。”
石未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天没动。
八点多门外才响起一声敲门，“学姐。”
石未央坐在书桌前，整个人缩进椅背，她往门口那边瞥了一眼，眼前的场景没有任何变化。
“进。”
门被推开，许漾拎着两份盖饭走了进来，“学姐，先吃点东西吧。”她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
石未央有点意外，“又带了吃的啊？”
“嗯嗯，吃点碳水脑袋才转得快。”
她说完，把带来的另一箱材料搁到门边，然后收拾起下午没来得及规整的东西。
石未央低头看那纸袋，雾气大的看不清是什么菜，但有股熟悉的味道飘出来，她饿了一下午，倒是有点激动起来。
“那是什么材料？”她看着门边那一箱东西问。
“待会给你看，先吃。”
“好。”
石未央坐下拆开筷子，随手打开了一盒，盒饭是盖浇鸡丁饭，一半是肉，一半是西红柿炒鸡蛋，边角压着两片生菜。
许漾也收拾完了，盘腿坐到她对面，把另一盒饭打开了，“二食堂随便买的，就这几样菜了。”
“没事，不挑。”石未央说着，舀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她确实饿了，酱汁混着微甜味，竟然也不难吃。
“你真把照顾人当成本能了。”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去吃晚饭。”
石未央嘴里还没咽下去，“有这么明显吗？”
“有的。”
“怎么个明显法？”
许漾笑了，“你猜。”
石未央也笑了，想找个什么词来反驳，但又找不到。
许漾顺着轻松的气氛说：“感觉研究生好爽，宿舍就两人，我来这么多次了都没见过你舍友。”
“她啊，一般住外面。”
“真好，不像我们本科生，四个人一个宿舍，吵死了。一个天天晚上跟对象打电话到半夜、一个躺床上刷剧声音放老大，还有一个总是突然大叫。”
石未央递给她一张纸巾，带着点调侃：“多热闹啊。”
“我不喜欢。”许漾说得很直接，“我还是喜欢你这种宿舍，安静。”
“听你形容你们宿舍，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本来就挺幸运的，我来你这儿，待着都不舍得走。”
石未央没接话，擦了擦桌面，起身把饭盒丢进了垃圾桶，走到门口，弯下腰看了一眼那堆许漾带进来的材料。
“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宝贝。”
“你肯定会满意的。”
石未央蹲下身，最上面铺着几块规整切割过的亚克力片，把上面拿起来下面露出一摞泡沫板、木纹贴纸，再往下是一些不规则的小木块，还有几包封在塑料袋里的模型材料。
“这是实验室的吗？”
“嗯嗯，系里仓库捡的。”
“你真的很能捡。”
许漾站起来把饭盒丢了，走到她旁边，“别管，反正能用上就行，要不要试试？”
“行，试试。”石未央站起身，把材料放桌子边。又绕过椅子走到垃圾桶前，拎起垃圾袋，打了个结。
“现在要去丢垃圾吗？我待会走时候帮你带下去吧。”
石未央摇摇头，“没有，放门口先，味大。”
灯光落在桌子的一角，空气里还弥留着晚饭的余味，许漾拿起一块亚克力板，在光下斜转着，目光仔细追着反射边缘看，确认它是否真的合用。
石未央拿起一张泡沫板，指腹在边缘轻轻蹭了一下，触感绵软，带着一点回弹感，但在手里又太轻，轻得没有分量。
她转向许漾，“这个能做什么呢？”
“我看看啊……”许漾凑过来，“底座怎么样？”
“也只能当底座了。”语气里没有明确的失望，却透着一股低落的无奈。
她把泡沫板放下，又从那堆材料里抽出一张木纹贴纸，贴纸的木纹是那种人工感很强的风格，线条过于粗犷，颜色浓重。
“这个是不是太假了点？真实的木头也不长这样。”
许漾伸手接过去，也仔细看了几秒，“好像也是哈。”
她们对视，然后几乎是同时笑出声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荒谬的、又无法改变的设定，只能选择轻轻一笑。
“那只能看看其他的了。”许漾耸耸肩，但也有点不甘心。
石未央点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从盒子底下翻出几块木头小块。她挑了一块棱角分明的，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应该能用上，但现在磨时间用的太长了，咱们根本就来不及。”
许漾也沉下气来，“嗯嗯，确实，那只能看看带颜色的亚克力板能不能用了。”
石未央默默地拿起一块淡雾蓝的亚克力板，在灯下轻轻转了转，她小声说了一句：“感觉……难。”
许漾伸手去接那块板，也顺着石未央的动作转了转，“但我们还是可以试试的，拼着看，说不定拼在一起没那么难看。”
石未央“嗯”了一声，语气模糊，还是在权衡。
她们的确没有更多的选择了，但那也并不妨碍继续尝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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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奈地笑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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