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醒来时,脸上火辣辣地疼,唇角连翕张都费劲。她稍稍一动,一直侯在旁的拾鹿立马清醒过来。
“小姐醒啦?饿不饿,晚饭元娘做了水晶饺,”拾鹿话不停,眼神却是飘忽,问候道:“要不要奴婢去给你煮点?”
明瑜起身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怎的这样奇怪?
拾鹿避开她的视线,压下鼻酸,不敢让她看出端倪,匆匆道:“我去把药先端来,小姐莫下床乱动。”
一晃神人就不见影子,明瑜暗道还是这么个急躁性子。她是脸上受伤,又不是腿脚坏了,怎的还不能动了?
明瑜坐在床榻,动作缓慢地穿好鞋,走到了窗户边看了眼天气。她这是迷迷糊糊睡多久了啊?竟记不清时日了。
拾鹿端药进来后,她就问:“拾鹿,我迷糊多久了?”
“三日左右,”拾鹿仔细回答:“小姐时睡时疼地迷糊,受惊了还着凉了,崔大夫给你配了点助眠药,所以才到今日傍晚。”
“中途你醒了,也只吃了些汤水,元娘知道你醒了,忙去给你做膳食了。姑娘喝了药,一会起来吃点?”
明瑜应声好,点点头,小口小口抿着发苦的药,忽地问:“子衿呢?”她依稀记得是萧昭把她抱回来的。
拾鹿手一晃,碗中的药不小心洒了点。明瑜错过身,连忙自己端了过来,三两口喝完,盯着她看,眼睛都哭得有些肿,难怪方才一直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
大抵是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了?明瑜动了动嘴角,忍着疼安慰:“这伤就是看着吓人,没几日就能好的,你别怕啊。”
拾鹿含泪瓮声瓮气:“嗯。”萧府被烧的事最好能瞒上些时日,将伤好好养一养才行,不然大悲大伤,拾鹿都不敢想会怎样。
她呼出口气,接过空了的药碗,准备出去时视线掠过窗桌上的小瓶子,旁边是写着用法剂量的笺纸。
拾鹿愣愣,她记得那日小姐被送回来,没带回来这个吧?想来是当时太急自己记岔了。
她搁下碗,当即拿着药膏给明瑜轻轻涂抹上。拾鹿问:“小姐,疼不疼?”
明瑜摇头,说:“凉凉的,涂上还挺舒服。”
所以最后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她都不知。这会又想起方才问的问题,拾鹿还没有回答,就算是报官,她这个证人也当在场的。
她有些担心萧昭会动狠手,“我昏睡的这几日,他有来吗?”
拾鹿涂抹的手重了些,明瑜轻轻皱眉,察觉到了点不对劲。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紧盯着问。
“没有。”拾鹿忙摇头,放下药膏,“没什么事,萧公子来、来过几次,只不过当时姑娘还没醒,他待了许久才离开,今天没来想必……”
“是、被府上事绊住了吧,姑娘别担心,”拾鹿在明瑜面前压根说不了慌,她起身:“我去看看元娘做好了没。”
“等一下,”明瑜忽地喊着她,就当拾鹿浑身紧绷时,明瑜笑了下道:“你去把小媛叫来陪我玩会吧,我一个人待屋里闷。”
“好、好,这就去。”
明瑜淡淡的嗯了声,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拾鹿有事瞒着她,主仆相处这么多年,一丁点细微之处都能发现,她太慌乱了。小媛站在门口探过脑袋:“姐姐。”
“小媛,过来。”明瑜招手。走到桌上摆的针线篮,她拿出个沙包递给她:“给,上次答应给你做的,看看行吗?”
小媛眼睛亮晶晶,拿着东西看上去是真真喜欢。明瑜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问道:“家里这几日,有人来找过我吗?”
小媛抿紧嘴,明瑜问:“怎么,不能说啊?”
小媛犹豫点了点头,明瑜觉得身体忽然开始发软,她呼出口气:“你娘呢?”小媛捏着沙包有点想出去,拾鹿姐姐说让她安安静静待一会就溜走。
她不知道这几日怎么了,家里人都不太高兴,尤其是娘亲整日愁眉苦脸叹气。小媛乖巧回说在绣坊,随即就出去找小伙伴了。
姚元娘守着坊间门口心不在焉,明瑜步调缓慢地走出来。她发现端倪,肯定不会罢休,坐到了跟前,元娘一惊。
她站起来,双手无意识地磨蹭大腿,这是不安的表现:“阿瑜怎的出来了,脸上疼得好些了么?”
明瑜瞅了眼说好多了,又问了下这几日铺子里的情况。
谁知她甫一开口,元娘话匣子破了口似的说不停,从豆大点事说到绣厂红婶子她们,说她们现如今女红,绣技都快赶上她了。
一边说眼神一边飘忽不定不敢看她,明瑜去倒了杯水,端在手里陪她坐着,手指摩挲着杯盏,垂下头打断道:“元娘,我都知道了。”
“拾鹿瞒不过我,都与我交代了。”
果然,姚元娘一滞,结巴得声音发颤:“都、都知道了啊?”
姚元娘看着明瑜低下的脑袋,当她难过起来,真真心疼。她嘴笨得要死,不会安慰人,手足无措道:“你、别…没事的,忘了吧阿瑜,这天灾**,谁也不想的,萧老夫人一家顶顶良善的一家啊,谁,谁曾想……这挨千刀的!”
“一家几口,人说没就没……”
哐当一声,盛满茶水的杯盏落地,一瞬间四分五裂。
明瑜耳朵发懵,嗡嗡作响,这一刻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元娘刚才在说什么,为何她,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会的,不会的。”她拼命摇头,死咬嘴唇。
元娘心下一咯噔,觉得这一刻的明瑜轻轻一碰都要碎掉了,她小心翼翼伸出手,不敢触碰:“阿瑜……”
话音一落,人就跑出了瑞绣坊。姚元娘生怕她做傻事,忙道:“阿瑜!”
拾鹿闻声从后院厨房冲出来,瞥了眼忙追了上去,姚元娘动作迅速关了店门紧随其后。
一出门人影其实都已经不见了,元娘急道:“人呢?一眨眼就不见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飞来横祸真是糟心,单是没什么关系的外人皆是一顿唏嘘,更何况阿瑜呢?
姚元娘终日待在坊里,每回萧公子来或是派个小厮送东西,阿瑜总是高兴的。
她最是知道阿瑜对那萧公子情之深切了,原以为是苦尽甘来,可终是泡沫一场空,这样反倒是伤人最深。
这可怎么得了?
两人站在街口,拾鹿看了眼东市,随即道:“萧府方向。”小姐不会有事的,一路奔波,大大小小生离死别见惯不惯,她不担心小姐会做出元娘所说的傻事。
拾鹿不愿现在说是怕明瑜本就受了寒并还没痊愈,再来这么一遭身体受不住。她想着等缓缓再说,可忘了小姐向来聪明,她骗不过的。
等她们追上去时就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穿梭在一片废墟当中,她没有大哭大喊,只静静地,像丢了糖的乖巧孩子,一处不肯放过地固执寻找。
火烧成灰烬,倒塌的房梁染了墨似的歪歪扭扭到处斜横,入目可见的一片黑。艰难走到中央的明瑜被脚下一绊,差点没站稳。
元娘看得心惊想上前拦住,告诉她徒劳无功没用了,把她带回去。拾鹿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小姐的性子她太清楚,拦不住的。你只得她反复确认,亲眼见了,她才会信才会死心。
她们在一旁默默等着,一眼不避地看着怕有危险或是受伤。
不知过了多久,小姐安全地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崩溃的表情,极其平静,平静地有些过头。
她的鞋子、裙摆、手臂,沾染上许多的黑屑灰尘。
元娘担忧地看向她,喊了声阿瑜。
明瑜似是从梦中回神,眼睛却盯不到细处,缓了会反应过来,她才看向拾鹿,轻声道:“拾鹿,你带着元娘先回去吧。”
她恳求道:“我想,一个人转转。”
拾鹿心酸地不敢看,强忍住哽咽,软下声音:“……好。”状似轻松的样子,她扯出笑来,温声:“我和元娘先回去,做好饭等你回来。”
明瑜点了点头,动作轻缓地走入街道,孤单、沉寂的背影,默默无声。
姚元娘受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似是心疼地替明瑜委屈和难过,只是她不是她,代替不了。
明瑜是去了听雨楼,一路上接受到路人怪异的目光,她没有在意,径直跑到楼前。可当看见酒楼四处封闭时——
怎么会呢?她始终不愿意相信。
她使劲拍打着阁楼门,嘴巴张合几次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喊谁,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助茫然裹挟了明瑜。
眼神变得空洞。
她还是输了,满盘皆空地赌输了。
老天向来都未曾眷顾于她,明瑜啊明瑜,你看看还是被你给弄糟了。她靠着门缓缓坐下来,脑袋无力绝望地埋进膝盖。
萧子衿、萧子衿……
你是骗我的吗?还是……同我开玩笑?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我的心好疼,真的好疼啊,是不是要坏掉了。
明瑜死死按着心口。
周遭街边有好心的过路人看见此,显然是误会了,高声劝道:“哎呦,姑娘啊快些回家去吧,这听雨楼是萧家的产业,萧家人没了,估计啊这楼里管事的卷钱跑喽!”
说着说着摇了摇头,大概是觉世事无常,啥子事都能发生。他又说了几句见没人理他,悻悻地摇头走了。
夜里的风格外凉,拾鹿她们守着瑞绣坊,眼巴巴地朝外望。饭菜已经热了又热,小媛似是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氛围,她乖巧坐在桌凳上等着。
元娘心里焦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拾鹿忽道:“回来了,回来了,”说着连忙把元娘往里推,嘱咐:“一会千万别再提这事了,我们都正常点。”
“欸我晓得了,晓得了。”姚元娘念念叨叨。可当看着明瑜走进来时,那眼眶通红一片明显是哭过,都肿了!脸上原本都还有着伤。
元娘不敢多看,她怕露馅,低头忙道:“阿瑜回来了啊,”她偏过头,走进后院,背影匆匆:“拾鹿你去铺铺碗筷,我去把饭热热啊。”
这顿饭吃得小心翼翼,心思都不在这上边。也是难得的沉默,偶尔元娘她们刻意聊点什么问阿瑜,明瑜也会如常地回答,压根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无甚不同。
就当她们以为真的无事过去了,然而这天夜里明瑜突然起了高烧。
还是拾鹿半夜实在放心不下,偷摸摸去瞧明瑜,一进屋子就觉不对,她听见明瑜疼地闷哼痛苦地轻喃,走近一看,额头全是汗,面色苍白,当即跑出屋子喊醒元娘,去唤了大夫。
终究是个难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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