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是扬州城顶有名的酒楼,听闻就连达官贵人们都得抢着预订厢房雅间,可见受欢迎程度。
而明瑜最关心的是听雨楼那独有的歌舞宴,一月一次,每票难求。
西域歌姬窈窕婀娜,舞姿翩翩婉若惊鸿,衣裳精致花样新奇,连好些贵女都争着前去看。作势要先人一步,赶上时下潮流的衣衫。
明瑜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藏着瑞绣坊的高档绣衣,吩咐拾鹿找来男装换上,便于行事。
平日不举办宴会时的酒楼依旧人满为患。人多眼杂,明瑜并未带上婢女,孤身一人前往。
她被店小二领去二楼偏侧看台落座,这处是平常老百姓尚能消遣的地方。此时,楼底歌舞台上是寻常乐师的琵琶拨弦声,可再是寻常,也非同一般。
邻桌几位客人喝得正酣,高谈论阔言语不休。
明瑜背脊挺直,不动神色唤来店小二,故作不知询问:“传言这听雨楼里的歌姬各个出类拔萃,精通音律,眼下看来确实如此。真是想亲眼瞧瞧那位以舞姿名满扬州城的媚娘了,不知她……”
话未说完,店小二还没回话,旁边那几桌先是抢着答了。
“小公子既然知道媚娘舞姿动人,怎会不晓得每月下旬的歌舞升平宴半票难求,岂是我等人有资格观赏的?”
明瑜愣了愣,嘀咕:“这么看来,那姑娘可谓难得一见,倒是愈发惹人好奇其芳华面容了。”
刚才抢着搭话的那桌人有个尖耳猴腮身形却是魁梧的粗汉,抬手饮完杯中酒,砰一声重重掷在桌。
明瑜吓一跳,只听他粗着大嗓子道:“什么狗屁芳容?!被人捧上天了!搔首弄姿卖弄风骚,不过是个取悦男人唱曲儿的戏子罢了!”脸上全然鄙夷甚至不耻。
这话一出,疏然是忘却此处是谁的地盘了。最开始回明瑜话的人不知该如何接话,面色纠结,一时怔住。大约有些不赞同此番俗话,却又不好反驳。
或许是此人打心底纠结,一边不忍拉下面子承认,另一边又觉旁边人说的有些道理。也不是没可能,明瑜暗自总结着。
思忖片刻,她只道:“这礼乐射御书数,古往今来,皆是借此来教育子女。六艺精通者,万人敬仰,下教育人。擅一艺者,以此谋生乃为优者。”
“古人言于此,阁下如此谬论,莫非是已然精通六艺前来倾授?”明瑜目光不躲避,然而在刚那人看来便是挑衅。
明瑜不顾此人怒火,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了下接着淡声:“我看倒是未必于此。想来阁下应是一窍不通却在此班门弄斧,趾高气昂的这类人吧。您觉得,我料定的,可对?”
她这几句话算是彻底稳住刚那些摇摆不定之人,此时倒戈朝着粗汉指指点点,言他个大男人小娘们气,从没能耐赏见歌舞升平宴竟说此酸话。
“你找死!”粗汉羞恼着凶狠状,暴脾气一上来,抬脚猛地踹倒。
桌椅被掀翻,明瑜及时起身退至一旁。旁边几人险些被误伤,嘴里小声继续埋怨。粗汉像是失了控的暴狮子,张牙舞爪要伤人。
就是此时,不知何处倏地涌上来数位手拿棍棒的小厮,上前将其擒拿,带头的高声喊道:“此人品行不端,刻意损坏财物,扰乱营生。将此人记入黑名单,凡是与听雨楼有关的铺子庄子均不准入内。”
将他擒拿住的那人将粗汉双手狠狠后挽,推给一小厮,嘱咐道:“押至官府查办,概不和解饶恕!”
众人一惊,心下骇然。与听雨楼相关的营生可是遍布扬州城。这禁令一下,在此地活下去会相当艰难。他们好些人舒了口气,庆幸方才没多那句嘴。
粗汉被压出去。刚刚威声那人却是走到明瑜前恭敬道了句,贵客楼上请。
明瑜被带上了顶楼,这一块儿当真是和二楼处大不相同。目测雅间约莫只有三两间,楠木廊道,奢华装饰。大抵是不外设,此地最打眼的是推开阁窗,能览尽扬州城。
小厮推开门礼貌伸出右手,待明瑜懵愣地进去后随即合上门,悄声退出去。
确实美。尽管是团扇半遮面,明瑜还是得出此结论。美人妩媚妖娆,手肘至于桌斜靠在凉塌上,一双眼含笑地看她,令人心惊。
明瑜身上穿的还是男儿装,现下感觉似是被人看得透透的。
“小郎君走近些,让奴家好生看个清楚嘛。”媚娘对着一直怔在门口未动半分步的人娇声喊道。
明瑜回神连咳了几声,脸颊都微微红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因为那句称呼。
她颔首如愿走近了些,念着来此的意图,措辞说道:“姑娘美貌似天仙,确如外界美名,所见方觉任何夸誉都不过尤。肤如凝脂,纤腰魅颜……”
媚娘忍笑静静听着她绞劲脑汁想出讨人欢喜却又不失雅致的词。
说了一连串,明瑜顿了顿,犹豫说:“只是这身衣衫……”话停数秒,像是细细打量后,方才微微摇了摇头,故扮惋惜道:“与佳人不甚相配。”憋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毕竟美人骨身着何裳都好看,着实太为难她了。
“……哦?”媚娘搁下面扇,懒懒的回了声。明瑜方打算拿出瑞绣坊的成衣引荐之时,就见她忽地手一抬,轻轻一拉。
明瑜未曾预料,措手不及地被推至美人塌。而那美人婀娜身姿附身上前,随即凑到她耳旁呼气。
明瑜耳朵发麻呼吸一滞。媚娘来了趣儿轻笑调戏道:“美若天仙。看不出奴家在小郎君心里评价这么高呀,想来小郎君定是极其欢喜奴家,难不成也是和那帮臭男人一样来讨要奴家身子的么?”
明瑜逐渐往后仰,摇头欲启唇却被她手指一挡,娇笑了声道:“小郎君这般唇红齿白,肤如凝脂。若郎君想要,奴家自是愿意的!”话说罢,又往前一挪像是证明自己决心似的。
两人几乎近在咫尺,稍一动都要亲上去了!明瑜从未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连连后仰至退无可退时,挑着空隙钻了出去。
赶忙站到地上,明瑜拍了拍胸膛,呼了口气。她抬眸,便见美人慵懒地倚靠红木桌上,含笑看着她,甚至比一开始笑得更欢了。
恐是早已识破她身份了。明瑜面色羞窘,不自然扯了扯身上的男儿服饰,道:“姑娘是早就看穿了吧……”
无趣,难得遇见这么好玩的人儿,这么快就结束了。媚娘晃着扇子,不满的嗯呐了声。她识人无数,是猴子是桃,一眼便知。
“所以你要干什么呢?如此大费周章。”
既如此,明瑜只得拿出来递至她面前,媚娘莫名几秒,随即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衫裙轻薄,云纱质地,样式挺新颖的,上面的绣样亦堪比名家。
最用心之处,她当然发现了。衣服整体面料皆是不同,关节、抬膊等跳舞受力的地方,采用的却是特殊面料,无疑大大方便了歌舞者。
媚娘确实是心动了,以往已然有姐妹提过此类问题。她点头,直接道:“可以。不过一件肯定不够,要买也是一次二十件左右,能行不?”
说实话,明瑜原计划是免费提供,把名头打出去就知足了,眼下确是意外之喜。这样一来,负担顺然减一半。她星眸染亮,福了一礼由衷地道谢:“多谢媚姑娘。二十件可以,一定准时送过来。”
两人协商了会,媚娘不差钱给的价高,明瑜自是不好意思,坚持以市场价定下了。这市场价对瑞绣坊来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明瑜被小厮领去和听雨楼专负责服装的人商讨具体式样了。然她走后,屋子里一扇柜门忽地动了动,侍卫卫七推开暗门后,萧昭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盘玩着块玉佩。
细看便知,正是明瑜典当的那枚。
媚娘敛笑,正了几分神色道:“公子识得这傻姑娘?”听雨楼明面上是饮酒作乐的酒楼,实则是个极其隐蔽庞大的情报处。今夜恰是京城传来密件。
萧昭抬眉未言语,接过卫七手里信笺拆开。
媚娘察言观色,心下了然自顾自道:“明明手上缺钱得紧,大抵是能瞧出我是真稀罕她那衣服,也不知道趁机抬抬价,偏生老实得很,真是够蠢笨。”说完看了眼萧昭,随即啧啧直摇头。
信上内容浏览完,他轻声:“这是傻么,何以见得。”
父兄遇难,寻亲未成遭遇劫匪,还摊上一堆莫须有的烂债。未冤天载道,却坚守本心。也只不过才是个小姑娘,从行为举止上便知从前家里富裕教养出来的,怕是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
媚娘有些意外,抬眼多瞧了眼萧昭,当真难得一见,竟然能从公子嘴里提及与姑娘相关的事。
刚想继续说两句,萧昭却是止住话头,走到烛台前,将手中密信至进火苗中,烛火忽的爆燃,映射到脸上。
“先是忠义侯之子徐景卿领兵战败,英国公叛国落个满门抄斩。”信纸烧至末尾,他手一松顷刻毁灭。萧昭冷笑了声,话里带着玩味:“随即忠义侯又因言语不当被关押入狱,这么巧的事,你们信?”
当今朝堂是嘉熙帝执政第十五年,阉党一派权势如日中天。英国公与忠义侯向来交好,是与阉党抗衡的另一派的领头,此时却是一落平川,眼下局势一目了然。
能有这么简单才是怪事。
卫七犹豫道:“要不要让二哥去探个究竟,那徐景卿怎么说也是徐家人,这败仗之速,不对劲!”忠义侯徐氏一族骁勇善战,不该如此。
萧昭默允,淡声交代,“去,顺道派个人去查查英国公府。”
卫七领命退下,媚娘无她事了也跟着出去。萧昭留在屋内,走到窗边推开。从高处俯视下去,视野开阔。
他隐约觉得这些人没死,可若没死的话人又哪去了。或许是京城那位下了很大一盘棋也说不准,这么多年想必也是忍不了了吧。
只是萧昭不知的是,自己在这局棋里又会是个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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