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往前走了没几步,便停在原地,他回身望整座偌大的朱府,冷清寂寥,朱父同他说过,此生不会再娶,朱辞早晚会是朱府唯一的主人。如今承诺兑现了,但朱辞还没有做好准备,成天满口胡言的朱大少爷一时间拥有了整座府邸,脱离了曾经熟悉的人,他如今拥有的只是一堆死物。
“身不入仕途,笑痴儿读书...”
朱辞喃喃着,走回幼时居寝,挑挑拣拣收拾出个小小的包袱,斜挎在身上,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从角落抱来一坛好酒。庭院里有一株红梅,朱母生下朱辞时,院里梅花开得胜火,朱父一个刷枪弄棒的粗人,废了老劲才让这颗树活到现在,还在开花时最茂密的枝下摆了一张石桌,三张石椅。
三张石椅从来没坐满过。
朱辞倒了三碗酒,摆在三张椅子面前的桌上,自己的那碗喝了,剩下的两碗扬了:“娘,你要是见到了我爹,可要好好教训那个不叫人省心的老混账、狗东西,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了。”朱父生前爱喝酒,朱辞又倒了一碗,洒在地上,“老东西,你藏在西屋的酒全被人家偷光了,活该你驴脾气不听我说话,这坛酒可是我珍藏的最好,记得还我...孩儿不孝,”碗中酒流尽,朱辞又替朱父满上,“一直没能尽孝,先欠着,死后要是能碰上就补上,碰不上就下辈子。”
“我把老皇帝扳倒了,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您当初那么做是图什么。”
“我现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朱辞扒着酒坛子,三碗酒敬了朱父,他给自己倒了碗,一口一口往下灌,“不想当官,一个人留在朱府也没意思,不如我现在就下去陪您们?”
朱辞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像是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一阵风拂过,荡漾碗里的酒,头顶老树的枝端咔吧一声断裂,摔进敞口的酒坛。
朱辞微微坐直,又瞬间没骨头地瘫在石桌上:“开玩笑的...我打算离开这里,出去走走看看。”他目光落在旁边的小包袱上,眼神空洞洞的,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东西我收拾好了,就是跟你们说一声,今晚就走......”
他声音忽地有些闷
“放心,朱家朱府我保下了,我走以后,你俩就在这里养老,弄成鬼宅也没事,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的。”
朱辞把脸埋在袖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再抬起头时,袖摆被沾湿了两点深红。
朱辞,将军之子,朱府从前乃至以后唯一的大少爷。他再抬头时,脸上没有一点异样,完全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他站起身,掂了掂酒坛的重量,还剩下大半。
朱辞晚上要赶路,多喝误事,倒了又可惜
他转身看身后风中轻轻摇曳的梅树,咧嘴一笑,恶劣,一如从前,还理直气壮:“爹娘生前就稀罕你,”他单手提起酒坛,哗地一洒,全浇在老树的树根上,“剩下这点酒就赏你了,去那边之后好.好.陪他们。”
白家大公子白墨京循着声音找过来时,就看到朱辞一手搭在酒坛上对着院里的老梅树神神叨叨地笑,老树在风中的每次摇曳都变成最后求生的讯号,白墨京走近了些,看到石桌上的三个空碗,看到朱辞脚边不起眼的包袱。
“你要离开?”
他这话几乎脱口而出。
抱着酒坛子桀桀怪笑的朱辞顿时收敛神色,两碗酒还不足以令他上头,没想到自己祭拜爹娘居然被这家伙撞见,也不知道对方听了多久、听了多少,朱辞抓着酒坛子的手捏紧,只恨这会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你来看我笑话?”
白墨京停住脚步,他直觉这会再靠近,朱辞肯定会揍自己,所以停在安全距离。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白墨京诚恳地望着梅树下的朱辞,那人浑身尖刺都竖了起来,“朱大人劳苦功高、苦尽甘来,皇上赏赐了一批东西,叫我顺路捎来。”
朱家和白家相距不远,出了宫之后都在同一方向,但两家不对付,白家当初弹劾过朱家。
朱辞讨厌白家,尤其讨厌白墨京
“东西放门口就好,但谁准你进来的?”朱辞抬起下巴,咄咄逼人,带着狠厉,“我是不是说过,你若敢来我朱府门前,我见一次,打一次!如今你倒是敢直接进来了——是看我朱家落魄,倒想要骑我家头上来了?!”
“我没——”
白墨京刚要解释,一只巨大的酒坛子便朝他脑袋迅速砸了过来。
朱辞才不管这一砸会不会出事,闹出人命最好,若不是白墨京是白家的少爷、五皇子的伴读,他早就想对白墨京动手了。
但白墨京又岂是他一个刚露头角的朱辞能动的?
夜色下,阴影晃动,飞速靠近的酒坛被人挡在白墨京面前,那暗卫使了个巧劲,又将酒坛子推了回去!朱辞躲避不及,堪堪侧身,被砸伤了手臂...似乎是断了,朱辞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也不喊疼,他挑的事端,无论什么结果他都认,只是——
朱辞眯起眼辨认暗卫蒙面下唯一暴露的眼睛:“五皇子的人?”说是询问,但朱辞心里已经很笃定了,他和五皇子过去多熟啊,那人有多少暗卫、身边常跟着哪几个、分别负责什么朱辞都一清二楚。
他试图活动被击中的手,但这会已经没有知觉了
不知道五皇子如今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自己打算今晚出走的消息过不了多久估计就会传到五皇子耳朵里。七皇子那边送来的东西大概率也是个幌子,是要敲打还是试探自己...无论哪个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朱辞脚勾起包袱,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撒腿就往正门跑——
旁边屋檐响起物体坠落的声音,其他潜藏的暗卫也浮现出来轻巧地在檐间穿梭,朱辞目标明确地朝大门方向奔跑,等看到当在门前的那堵红墙时,忽地一个急转弯,包袱一展,里面的金银宝物叮铃咣啷掉了一地,朱辞把暗色的裹布包在身上,遮住满身的红衫,藏起身影沿着墙边找暗道。
该死的漠不归,说是修缮朱府,怎么把狗洞全部补上了?这叫他怎么跑!
朱辞躲进祠堂,从里面锁紧,摸索机关,打开暗道。
暗道又窄又长
好不容易凭借一只胳膊爬到了出口,朱辞拍落身上的灰尘蛛网,正待回头看朱府的情况,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前不久刚离开的、刚被朱辞骂了一路的漠不归漠小将军。
朱辞看也不看,转头就跑!
却被抓住受伤的手臂,疑似断裂的胳膊这会是彻底脱位了,但漠不归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朱辞疼得嘴都白了,冷汗布满额头,在拼一把打晕漠不归和搏一把干脆扯断手臂之间,朱辞咬着牙发狠地回头,正要训斥,看到漠不归另一只手里抱着的东西又诡异地收了声,数支梅花躺在漠小将军的臂弯里,不知是谁培养的,这个时节竟开得这样艳,透着甜腻的香。
“朱大人。”
漠不归挟制着朱辞,颔首。
朱辞也停下所有挣扎的动作,盯着黑暗里逐渐显露的人。
是七皇子
“朱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