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沉吟片刻，迟疑道：“大少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蓝珏斜眼看了看忠叔，道：“忠叔，你是镜湖山庄的老人，祖辈也都是山庄的人，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忠叔缓缓道：“二少爷的事，我一路看过来，有时候真的觉得，大少爷你做得太绝。当年你就不该毁她的容，若是没有那件事，二少爷和她也许不会到今天这地步。两家的仇怨再深，也过了百年，她和二少爷能在一起，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蓝珏沉默不语，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才道：“忠叔，我有选择吗？父亲因为担心妖女来犯，闭关练功以致走火入魔丧生，他临终前把镜湖山庄交给我，这就是我的责任。我能因为妖女的几句话，就相信她是真的忘记了仇恨？一旦她没有忘，蓝玉会比现在活得更痛苦。还有更重要的，镜湖山庄岂能和妖女联姻，这是要让蓝家声誉扫地啊！”
忠叔爱怜地看着蓝珏，他是看着蓝家兄弟长大的，眼见他背负重任而活，渐渐地将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不觉心疼：“大少爷，别太勉强自己。”蓝珏一昂首，缓缓道：“身为镜湖山庄的继承人，原本就该承担这些！”
忠叔还待说话，却听得蓝玉一声呻吟，直挺挺从石床上坐了起来。他神情迷茫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定地落在蓝珏面上：“大哥，是你救了我？”
蓝珏冷冷道：“怎么，你是不是要说，我救错了你？”蓝玉心中翻起一阵剧痛，只道：“还救我作甚！由她杀了我，于我于她都是好事。”
“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逃开？我告诉你，你逃不掉！就算你死了，那妖女还是恨你！一辈子都恨你！”蓝珏恨透了蓝玉此刻的心如死灰。这些年，他看着他，在人前言笑晏晏、温和有礼；在人后自伤自虐，甚至为求妖女原谅，毫不犹豫吃下她派人送来的白头蛊，承受着每月两次蛊卵孵化、锤心刺骨的痛楚，并且还遵照她定下的规矩，每九日鞭笞自己一次，以赎祖上的罪孽。
蓝玉呆住，双手紧紧地攥着，片刻就沁出血来。他的脸急速地抽动，像是竭力在忍着什么，却终于忍不住痛嚎出声：“大哥，这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什么要毁了惊鸿？这是为什么呀？！”蓝珏神情凝重，似有不忍，终究还是硬着心肠道：“只因为四个字——镜湖山庄！”
“镜湖山庄？”蓝玉狂笑，喃喃道，“名声，就为了一个名声！大哥，你当真忘了，镜湖山庄是怎么扬名的。那是一群白道中人，联合围剿惊鸿的先祖，我们的祖父暗下毒手，率先伤了她的祖父，才挣得下镜湖山庄的名声。当年祖父在掌中绵针上喂的毒，可称得上见血封喉。”
“我告诉过你无数次，祖父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蓝珏说得理直气壮，“那妖女的祖父，可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毒王’！”“毒王固然有错，但你错得更离谱！”蓝玉望着蓝珏的目光，一片悲凉，“惊鸿已经决定放弃仇恨了，只要我能坚持，鞭笞自己三个月，她就会原谅我。可是，三个月过了，惊鸿没有来，我们也离开绍兴，搬到这深山里，连镜湖山庄的名号都磨去了，只还挂着那块曾经题着字的匾额。当时你告诉我，说惊鸿反悔了，不肯原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是你，让原本可以化解的仇恨，变得再无法可解。”
蓝珏心神激荡，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蓝玉的这些话，可就像他刚才回答忠叔的一样，因为镜湖山庄的责任，他不敢冒险。一丝冷笑在蓝珏的唇边展开，既然选了这条路，他又有什么退路：“这么多年，是你该醒醒的时候了，蓝玉。”
蓝玉不再言语，他十分清楚，再多说也是没有用。他要去找惊鸿，既然不能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他便只能用自己的命，去还给她。
蓝珏不动声色地看向忠叔，轻轻眨眼，忠叔心领神会，两人一起出手，一前一后两道掌风，将蓝玉罩在中央。蓝玉折扇一点，引开蓝珏的掌力，再身体一旋，避开忠叔的掌风，与两人相对而立。可他还未站定，蓝珏忠叔的第二掌又一齐攻来，匆忙间他不得不举掌相抗。
可蓝珏忠叔却顺势向左右一滑，变掌为爪，从两侧欺身上去，想要擒住蓝玉。蓝玉勉强回身，手中折扇向上长挑，急速展开身形，直取蓝珏肩头。忠叔慢了一步，掌风落空，正当他回身准备攻出第三掌时，却见蓝珏肩头血流如注，而蓝玉也被他扣住了脉门，动弹不得。
忠叔赶忙上前，点住蓝玉的穴道，才又给蓝珏止血。蓝珏冷声道：“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大哥，我也不会眼看你去找那妖女送死。”蓝玉虽然身体不能动，却能说话，只听得他道：“大哥，我若不认你，就不会拿着刀下不去手。只是你这么做，却把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一点都磨去了。你从来都不曾为我想……”
蓝珏神情一变，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蓝玉遇到妖女的那场比剑大会。如果真如蓝玉所说，他不曾为他想过，也许不会到现在的局面。他退赛之后，强迫蓝玉参加比剑，会是另一个结果。
可这有什么用呢，再多的如果，再多的想象，也只是徒增今日的悲凉。
***************
红绫和白沁兰立在小刘庄村口，等待着疤面女子。她们追踪逃走的蓝珏一行人，到这里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她们怀疑蓝珏等人是躲进了村里的某户人家，但在疤面女子未曾到来之前，又不敢轻易搜屋，以免打草惊蛇，让他们中有人逃掉。
“姐姐，你说夫人什么时候才能到？”长时间的等待让红绫有些不耐烦起来，“教主又为什么会突然不远千里，从总教赶到这里？”她们在山庄围剿蓝家时，教主突然来了，夫人便急速跟着教主离去，一直不见回来。
白沁兰望着深沉夜色，天边几点疏淡的星，闪烁着微弱的光，就好像是她此刻的心情，晦明晦暗。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红绫的问题，这在她心中，是没有答案的。有关于教主和夫人的往事，她多少听到一些传言，可这些都藏在她内心深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她猜测，教中知道详情的人，除了教主和夫人，便只剩下了紫使叶梓了。
“沿途我们留了记号，教主和夫人自会率领教众追过来的。”白沁兰避重就轻，也算是回答了红绫。红绫对这样的答案自然不满意，但她也知道，若是白沁兰不想说的话，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便不再问。
白沁兰将红绫不高兴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由叹道：“你这两日也看了不少，就真的没想到些什么？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的。”红绫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教主是不放心夫人，担心她和蓝玉……”
红绫的话没说完，就在白沁兰冷冽的眼神下咽了回去，而这时，前方山林中掠来一道红影，像是一朵红云，冉冉落在两人面前。疤面女子这时又蒙上了面纱，山风吹起她的衣裙和面纱，让她成了一团狂放燃烧的火焰。她们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隐而不发的怒火。
“他们在哪里？”疤面女子扫视两人，冷冷问道。红绫白沁兰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她们只感到，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冻成了冰块。“在村子里，应该是进了某户人家。”白沁兰赶紧回答。
疤面女子抬眼望去，山林之中几条人影正飞速奔来，便道：“随我进庄。”她的话音一落，立刻向着前方远远的一个草垛子飞扑，手中长鞭也迅捷挥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刹时卷起一蓬干草，四散飘飞。
飞草之中，一道黑影疾速后退，却有一道蓝光向前，如闪电一般奔向疤面女子。
蓝光闪起的一瞬间，四周有数道人影相继而起，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追！”疤面女子一声令下，跟在她身后的白沁兰等人，也立刻散开，追向人影。而她自己，红袖半张，在空中顺势一卷，就将蓝光收在袖中，而她手中的长鞭突然涨出光华，竟像有了生命一般，会自己生长，再灵巧地转了个圈，缠向闪身要逃的黑影。
黑影飞身旋起，甩手而出，却是三点星芒，从上中下三路袭向疤面女子。方才的蓝光轻易就被收走，已然让他明白，论武功，他远远不是她的对手，此刻他放出星芒，却是早已经有所安排。
那星芒空中急速飞驰，起初是无声，片刻之后竟然发出声响，越来越凄厉，仿佛可以夺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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