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溪畔，花木扶疏，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出清新的香味；淙淙流水，击石而鸣，悦耳的声响在夜里分外清楚，偶尔一声有夜蛩发出“啾啾”的叫声，奏出欢快的乐曲。然而，这么美的夜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欧阳明日。
他低着头，顺着春溪慢慢向前走，心底盘旋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在来时，趁上官燕以为他答应同去、放松警惕之时，将涂了迷药的金针扎进了她的后颈。虽然他知道，这样做是为她好，但这样一种欺骗的行为施在她身上，总让他心存愧疚。
水声越来越大，一条飞瀑从天而降，丝丝点点的水珠四散溅开，落了欧阳明日一头。些微的凉意从头顶蔓延开去，他猛地抬头，只见已经到了春溪的尽头。飞瀑旁边，一黑袍人负手而立，颇有些气傲的模样。
“大祭司？”欧阳明日敛了敛心神，出言问道。
黑袍人只略微点头，并不说话，用唯一露在黑袍之外的眼睛打量着欧阳明日。
“我该称呼你什么才好呢？”欧阳明日微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师兄，还是师姐？”
“哼！”黑袍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原来是师姐。”欧阳明日道，“师父曾对我言道，说师姐天资聪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毒的本事当真是今世第一人。而师姐用师父教的医理，创出的摄心术更是让人生死不由自己。”
“废话凭多。”黑袍人冷喝道，“边疆如此夸赞我，就不曾向你提及我是男是女？”欧阳明日眉头一皱，心中不悦，道：“师父他老人家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你，你竟然直呼他的名讳！”
黑袍人嗤笑道：“边疆将我逐出师门时，丝毫不留情面，将我一身武功尽数废除，他可曾念过师徒之情！”欧阳明日道：“若师父不念师徒情分，你岂还有命在！”
“依你所言，我还要感谢他？”黑袍人一阵冷笑，“我曾发过誓，也要他尝尝失去武功的滋味，哪里想到，他竟然为了救你，丢了自己的命。”欧阳明日道：“师父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俱精，你不应该对此感到意外才是。”
黑袍人不屑道：“所谓星相占卜，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看到自己或者他人的噩运，就能随心所欲改变了吗，显然不能。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欧阳明日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样的话，而这话仔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常言道，天道有常，任何想要逆天改命之事，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如他的师父边疆老人和师伯古木天，为了给他和上官燕一线生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你要单独见我，是边疆有什么话留下给我吗？”黑袍人见欧阳明日陷入沉思，忍不住出言打断。
欧阳明日收敛心思，肃然道：“师父曾多次嘱托我，如果发现有会摄心术的人，一定要将之除去。”
黑袍人怒言道：“他哪里是念了师徒情分！亏你还有脸替他说出这些话！”
“你错了。”欧阳明日缓缓道，“如若你从此安分、隐姓埋名，不以摄心术害人，这世间就不会有我要除去的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黑袍人忽然笑起来，傲然道：“你如何能杀得了我！”欧阳明日答道：“我的确杀不了你，不过只是现在而已，不代表将来不可以。”
“哈哈哈，你还有将来吗？”黑袍人大笑出声，“你主动邀约见我，岂能活着离开。”
欧阳明日并不为黑袍人言语所动，反而问道：“玄隐教那位慧慧姑娘，跟你是何关系？我想，你们关系匪浅吧。”黑袍人双眸一沉，道：“你如何知道？”
“猜的。”欧阳明日抬头看了看天，“想要以苦曼陀、金环蝮蛇、赤血麻藤混合仙芝灵草制成剧毒，并控制住毒性的时间，时辰一过不药而解，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若不是有前辈指点，我尚且不知那毒药里还混着仙芝灵草，算来也只有你才有这本事了。你们要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这么珍贵的毒药，慧慧姑娘怎么会有。”
黑袍人冷声道：“那你可猜错了，向你下毒是教主的命令，我不过是奉命把毒药交给黄使而已。”欧阳明日摇头道：“不对，你不仅给了慧慧姑娘毒药，还给了她一些仙芝灵草！”
“你如何知道！”黑袍人的话音蕴含着一丝怒意，心中忽然就多了些恐惧。在欧阳明日面前，她仿佛是透明的一般，彻底被看穿了。不由自主地，她理了理罩在脸上的黑纱，确定没有掉落，才压下了不断升起的恐惧。
欧阳明日道：“我答应过慧慧姑娘，不告诉任何人她给了我仙芝灵草，可告诉你无妨。你不会害她的。”说罢，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知道，现在你不会杀我。”
黑袍人身形微动，逼到欧阳明日面前：“你如此有把握？”
欧阳明日道：“这还用我说一遍给你听？想要我的命，大可不必那般麻烦，你们做这么多，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你主动约我，就是想知道原因。”黑袍人语带讥讽道，“这不是你一直所想的！我们做这些，就是想拆散鬼见愁和女神龙，成全你们。”
欧阳明日苦笑道：“我不否认心中存有这样的想法，然而若要女神龙受苦，却是不能！况且，这也不是你们最终的目的，我不过在江湖上有些名头，也值不得你们为了我这点私心，费这么多周折。但我想，就是再追问你，你也不会说的。”
“信与不信都在于你。”黑袍人话锋一转，语调突然变得有几分阴森，“我虽然不能在此刻杀了你，却可以催动你体内的毒，折磨你。”
“你自然可以做到。”欧阳明日十分淡然，“我来之前，慧慧姑娘曾以辟犀丹相赠……”黑袍人怒而打断道：“什么？她把辟犀丹给你了！”
“我并没有接受。”欧阳明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你动手吧。如果你认为师父对你不起，想要报复，作为弟子，我理应代他老人家受苦。”
黑袍人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才道：“瞧你这副准备好的模样，我偏不让你如意。”
欧阳明日略提音量道：“那可要多谢师姐了。”他故意将“师姐”二字说得特别重，显然是要提醒黑袍人，不管她承认不承认，他们曾经也是同门。
黑袍人自然知道欧阳明日话里的意思，暗自咬牙，眼睛仿佛着了火。
“那位红绫姑娘，你是否可以解除了她的摄心术，让她恢复以前的记忆？”欧阳明日不敢忘了沈无心嘱托之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
黑袍人也直截了当答道：“不行，这是我和夏教主的约定。”
“那如果有一天，你成了我的阶下囚，我要你这么做，你的回答还是不行吗？”
“我期待那天的到来。”黑袍人极其不屑，发下重誓道，“若我成了你的阶下囚，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欧阳明日随意地向黑袍人挥挥手，转身就走。他以身涉险，一来是想要先会一会他遵循师命要除去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求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能感觉到，这些日子的所发生的事情，是有人刻意为之，然而，他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十分自信，但只要牵扯到上官燕，这份自信就变得极其微弱。
此时此刻，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黑袍人也不阻止，只望着欧阳明日越来越远的背影，用冰冷至极的语调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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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盈盈新月逐渐点亮夜空，也映得地上的篝火格外闪耀，玄隐教教众围在篝火旁边，神情都显得很肃穆。夏墨离立于祭祀台下，做了个手势，大祭司便走上祭台，跟在他后面的是叶梓。
大祭司并不说话，反而是叶梓开口：“亏眉祭祀现在开始。”她话音落了，在场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只有大祭司站得笔直，双手伸向天空，张开双唇急速默念。
夜静谧。祭台周围仿佛感觉不到有人存在。而与此同时，弄月已经会合欧阳明日和上官燕，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向玲珑塔进发。
一路上，上官燕都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独自走在前面。弄月只觉气氛不对，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惹女神龙不高兴了？”
欧阳明日无奈道：“前两日我对她下了迷药，她还没有消气。”他说得清淡，却不禁想起那日他回去之后，上官燕对他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以至于到现在还对他不理不睬。
弄月有些愕然：“女神龙对你发脾气？当真是件稀奇事……”还未说完，他突然又笑起来，道：“她能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证明她是真的很在乎你。”欧阳明日一愣，也沉默起来。
这一次，他能有所期盼吗？他在心底问着自己，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束缚着那将要跃出的欢欣。他真的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这一切，不过是上官燕失意之后的反常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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