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这一次高兴，大出血包了一家私人餐厅，据说是一天只接待不超过十桌那种，流水一般的菜品上了一小时，每一份份量都极小。一众打了四小时比赛饥肠辘辘的选手饭没吃上多少，倒是听老庞吹牛吹了半饱。
“我说老庞绝逼是上头了，你看那经理多给他捧场，”Papaa手快夹走唯二的一根小羊排，“我就说别来这，哎Killer给我留点。”
“刚刚自己撺掇要吃个贵的，”Killer拆穿他，“不掏钱就闭嘴吃饭。”
“没吃够一会续摊，”晏游慨他人之慷，看宋予星呆坐着，偏头示意他看老庞，“我看这情况还早着呢，多少吃点给老庞回血。”
还在赛期，本来是不让开酒的，老庞被经理介绍了几款酒，豪气的给人挨个满上，“就喝一小杯，今年门票到手了，我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你们都不许推三阻四，啊，晏队，走一个。”
宋予星下意识就抢过了晏游的杯子，“我帮你喝。”
“喝什么，看我的。”晏游做了个假动作，把杯子递过去，哄着喝的满脸红光的老庞去缠傅队那桌去。
“庞经理一直这么…...豪饮啊，都三瓶了吧？”还是度数不低的红酒。
“嗯，他们战队经理都这样，平常拉赞助、谈合同给练出来的，其实以前他也是逐梦电竞圈的热血青年。”
“那为什么现在转行，嗯，当战队经理人？”宋予星好奇追问。
“技术菜呗，年纪又大了，玩的隔壁moba游戏，更新换代太快了。”
他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像你这样的，玩的好被挖来打职业，这样的天赋万中无一。”
“嗯，还好，”他摸摸鼻子，“然后庞经理怎么来BI战队的？”
他一笑，盯着宋予星的眼睛，半开玩笑道：“和你一样，被忽悠来的，然后发现这里也还不错，老板大方，队员成绩好不来事，就……继续呆着了。”
宋予星捏紧了酒杯，下意识递到嘴边。
酒气霸道，他呛了一下，别过头猛地咳嗽。
“怎么不让我喝倒是自己喝上了。”晏游伸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接过高脚杯轻晃。
宋予星眼尾都沁出泪来，酒液晃动，扑出浑浊的香气，他仿佛还能感觉到舌尖残留的酸涩。
“小粉丝，别装傻，也别说是为了我，”晏游开口问，“你会愿意继续留在BI吗？”
扶在肩上的手在用力，安抚的动作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宋予星心头狂跳。
“为什么这么问？”
晏游想起他今天对Lookers莫名的敌意，还有此刻的警惕，只觉得有些事他还没能看清楚，就差着点什么，阻隔了真相。
他扭过他的脸，“因为……”
“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宋予星被迫看向他的双眼。
他的目光充满了鼓励，温暖而可靠，宋予星嘴唇微张，急促的呼吸着，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那点酒精在喉口灼烧，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晏队，你到底——”
“对，我庞大海就是要他们都看着，BI会赢，一直奥呕——”
餐厅一阵兵荒马乱。
“老庞就这点不好，爱摆阔。”
Papaa让经理把没开的酒都给装上，“这酒一瓶小好几千呢，加起来都老庞俩月工资了。”
“你们俩搭把手，喝醉了真是死沉……”
傅则把老庞带回去，给一队几人续了摊。
基地附近就有烧烤店，晚上生意爆火，几人等Papaa取了菜回来已经半小时过去了。
他推着一整个小推车进来，胳膊上还挂着一个保温餐盒，“虾仁粥，你们谁点的外卖，前台说是这个包厢的。”
“我的，”晏游起身接过去，“年纪大了，吃点养胃的。”
“演上瘾了吧你。”
飞来一记眼刀，Papaa瞥了眼旁边的小Armor，忙闭上嘴。
他一边打开小炭炉麻利的烤串，一边八卦：“你们猜猜我刚刚出去碰见谁了？”
Killer随口附和一句，“谁啊。”
“神谕的人！就在隔壁包间，你猜都有谁？”
Killer一转身背对着他，烦他卖关子卖个没完。
Papaa也没劲，凑到晏队身边，一股脑倒出来：“你听说没，他们神迹分部估计要解散了，今天刚打完国内赛，冠军是到手了，可明年亚洲邀请赛还没影呢。看他们的样子，他们老板估计也不想再养着这支战队，毕竟国服砍了几年，玩这游戏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情理之中，”Killer分析道，“纯射击类游戏，国内本来热度就低，版本更新的时候VR游戏还不流行，玩家流失严重。现在砍了国服，队员退役或当外援，职业联赛名存实亡。”
一队人就宋予星还在认真烤串，晏游在旁边提醒着：“中间的好了。”
Papaa手快，抓了一把，“嘿，谢了哈。说起外援，我记得好点的去欧美那边，差点的去东南亚，也有转到ES的吧，晏队？”
晏游理他远些，才答：“white不就是，ACE就差把NA神迹分部都拆迁了。其他的没什么印象，成绩好的可能来过BI试训。”
“那就没留下几个？”
晏游给他个你说呢的眼神。
Papaa问了句废话，找补道：“我这不是纳闷嘛，神迹这游戏苛刻多了，以前玩这个的都是大神级别的，ES就是个弟弟。那手速、那枪法，一般选手根本没法比，你说他们总不可能是看不上BI吧。”
“不至于，”晏游回忆道，“新人我不清楚，其他的么……枪法好的不少，但状态都不稳定，white给蒋重光当副枪还勉勉强强，Daylight没解散前也签过一个，那选手隔年就退役了。”
他这一说，Papaa也想起来了，咬着肉串心有戚戚：“十五六岁玩神迹的时候，我还梦想给咱们赛区拿下首冠。好在当时年纪小，梦想都实现不了，不然我现在早就退役了。”
有些游戏职业选手的生命太短暂，新人一直在冒头，一茬又一茬，技不如人就只能黯然离场。
Papaa感慨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数个转折点，拉着宋予星说起了ES十年的赛区兴衰。
“你啊就是赶上了好时候，不然在我们那会，更早一点就傅队那会，能好好打比赛都是个奢望。”
宋予星顺嘴接了句：“怎么说？”
有人搭话，他就烤串就红酒，说着说着就忧伤了起来。
“你都不知道，BI落魄那会我和晏游打遍东亚南亚各种野鸡比赛，完了还得给赞助商老板儿子做陪练，S8那年冬训营，为了给BI找场子，他一气儿和二十多个选手solo，车轮战打了四个多小时，输了一半就被骂上热搜。”
晏游笑骂：“滚蛋，你就不能挑点好话说？”
“去年挑战赛，韩国赛区组团冲榜，也是你没日没夜的打了两天，冲到榜一，你世一狙称号怎么来的，不就是教那帮龟儿子认祖宗来的……”
他好赖话一气儿倒出来，末了对着酒瓶狠灌了一口：“好不容易今年拿了冠军，我还以为我Papaa积德行善，这辈子就躺了，现在——”
“Papaa！”晏游低斥一声，把酒夺走，“你喝多了，这点破事也值得你说。”
“怎么了，我说说怎么了！我Papaa也是苦日子过来的。”
被Killer拖到一边休息的时候他还在嚷嚷，“咱们战队今天赢了，我高兴，我忆苦思甜，不行么！”
宵夜眼看着是吃不下去了，晏游给司机发消息，让Killer给Papaa醒醒酒，自己披上外套：“我出去透透气。”
司机还没到，宋予星搭把手帮忙把Papaa扶上保姆车，Killer车上找了一圈，问：“晏队的包！刚刚里边还有他的包。”
“我去拿。”宋予星跳下了车。
他迷路，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包厢。推开门，房间里尽是烟雾缭绕。
他没看清里面的人，就听见模糊的一声在叫他，包间外太吵了，他抬头再确认了一遍牌号。
原来是走错了，宋予星刚想带上门，就见一堆餐盘酒瓶、一片狼藉中站着的人转过身。
晏游把烟掐灭，“是我，我一会儿过去。”
“哦，Killer让我来拿你的包。”
宋予星不知道晏队为什么在这个房间，他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手边，几根烟头散落着。
就一会，就抽了这么多。他默默把包间的窗打开。
夜风涌进啦，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裹挟着干燥的冷，晏游被猛的呛了一下。
“晏队，公共场所不让抽烟。”
“抱歉。”
他手撑着膝盖，缓过喉咙的痒意，“我没烟瘾，偶尔抽。”
宋予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是触及到他人**的窘迫，连呼吸都觉得尴尬。
晏游叫住他。
“你今天在餐厅，是有什么话问我吗？”
宋予星一愣，“没什么，该走了。”
或许他真的藏不住事，只听见晏游笑了笑：“还以为你想问我为什么转职。”
宋予星转身，脸上并没有晏游想象的惊讶。
“我不问，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那你会不会怨我，让你打首发，”他还是一副笑模样，仿佛是开玩笑，“要是输了你知道会面临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没有资格怨你。”
这话听着像在怄气，晏游拉着他坐下，屈膝蹲在他面前哄他：“我知道你委屈，这个赛季你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你的实力有目共睹，作为新人你并不比我差，是我对你——”
“晏队，我不是新人了。”
宋予星打断他，他语气里有着想要辩解的急躁。
道歉的话头被顶回去，晏游看他耍脾气也觉得可爱，软语安抚：“是，哪有能拿MVP的新人？能一穿二的新人？我们Armor已经长大了。”
“我不是说这个。”
宋予星眼睛突然一阵发酸，低头看先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膝盖屈得很深，一向一尘不染的裤子上沾上地上的烟灰，但他恍然未觉。
他还在笑着，可脸上都是自己看不懂的复杂。
宋予星突然双手托住了他的脸，艰难地开口。
“晏队，你相信我吗，就算狼神没有失误，BI也可以赢的。”
晏游笑了。宋予星有时候真的很聪明，一句话拐了十八个弯来说。
“你看出来了？”
晏游看着眼前的人，他明明可以说的更直白，可还是给自己留了点颜面。
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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