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江城子的笔记摘录:

2016年10月10日,片段二。

陈影影和张洵的初次合作,是高校为招特长生联合举办的摄影比赛。

她当时的班主任刚从师范大学毕业,背靠家族企业,选择在这里做老师,只是体验生活的方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很年轻,却有能力开着名牌车,住市区内环的大别墅。

她喜欢喝下午茶。在下雨天的时候喝咖啡,烤制加入碎花生末的薄煎饼,或是厚厚的金黄奶酪吐司。冬天的时候,会泡上一杯飘浮着棉花软糖的可可奶,搭配边缘炸得松脆的抹茶松饼,偶尔还会在上面撒满薄薄的椰子片。根据猜测,这是她的最爱。

“我被叫去办公室了,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原因。”陈影影站在门口,对着镜头说。

“老师,您今天喝的又是可可奶啊!”她进门时机器晃动了一下,可以看到教导主任站在门口,双手叉腰顶着啤酒肚,秃了一块的头顶油光发亮。

“嘘,你小点声!”班主任说,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紧张得看向教导主任的方向。这位年轻的老师正专心品味手中的甜品,用华丽的镶钻指甲戳了戳漂浮的棉花糖。

“抱歉。”陈影影压低声音问道。

“把机器放下。”

“是。”

画面晃了一下,倒立着拍到办公室的一角。隔壁桌也有一位年轻老师,戴着黑框眼镜,扎着低低的马尾,看上去老实又可靠,正询问对面的同学。对面的男同学低着头,一言不发。

“为什么又迟到?”

“对不起。”

“你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迟到的?为什么这段时间都这样……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我,再也不会了。”

班主任敲敲桌子,从抽屉里拿出表格,送到她手上,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这里有个摄影比赛,如果获奖了,还可以为考大学加分,你要不要试试?”

“有这种好事?”

“是啊,是今年才有的,为了招收特长生。”

陈影影的文化课成绩不算太好,为了考大学也没少在补习班上奔波,于是她当场就做出决定,一定参加。

“不过,这个活动需要两人合作。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目前还不知道。”

京林艺高虽然是顶尖的艺术高中,但绝大部分人是学音乐和美术的,像她这种传媒生,还是不算太多,何况还是摄影专业。一时间要找个人搭档,确实不太容易。

“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老师这里有个推荐的同学。”

“谁?”

“传媒班的易川烟。”

至于这个易川烟,现在先不说明也无妨,在她往后的片段里会继续出现。

“做电竞的那位?”

“虽然是做电竞的,不过在设计和摄影方面很擅长,性格也很好,在年级里人气很高哦!”

“这样啊。不用了,老师,我有人选了。”

“那好,别让我失望啊!”

陈影影离开办公室前,摆正了机器,扫到张洵的手上,他也拿着一份一模一样的参赛通知。她于是蛰伏在办公室门口,直到张洵出现。

“我们一组吧?这是要小组合作的!我看到你老师和你商量这事了,碰巧我也是!”

张洵盯了几秒镜头,又抬头看着她的脸,皱起眉头。

“怎么样?”她问。

“谢谢,可是我有合适的人选了。”

“谁啊?”陈影影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我是专业的,你真的不试试吗?”

张洵挥挥手,一句话也不说。

2016年10月10日片段三:

“今天早上被张洵拒绝了,但是我没有其他人选了,所以决定再去求他一次。”

陈影影边走边对着镜头说,拐角处她来到了A班。

“快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办公室门前的女疯子!”

“这句话难道是在我说吗?”她喃喃自语,并没有生气。

和他对话的另一个同学把书从脸上移开,顺着眼神看向门口的陈影影。风刚好吹过,额前的发丝垂到她白净的脸上,浅浅点睛勾勒几笔,像绢色绸画上的白牡丹,陈影影的眼睛也迅速盯上他,光线铺满他的脸,黑色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搭配在一起,平添了神秘感,如山峦积雪般清冷。不过他看起来正义又善良,没有和旁边的同学一样笑话她,与陈影影对视的那一刻,他友善地朝她笑笑。后来在张洵口中得知,他是出身法律世家的李修文。

廖青山看到这里,停了下来:“这么说,修文和陈影影是同学?”

“是的,同校不同班。”

廖青山沉默了,脸色凝重,修文是他曾经要好同事李正义的孩子,他几年前在“画皮事件”中含冤自杀。他的父亲因此离家出走,至今沓无音讯,一夜之间李家破人亡。他离开前那句:“我替世上千千万万人辩护,唯独无法替自己的孩子发声。”依旧在耳边作响。现在一想起来,依旧很难从当时的痛苦里走出。

袁满从他手中接过文件,又斜眼看了桌上一沓文件,还剩下很多,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江城子到底是靠什么作为支撑,在几天之间就把视频内容全部整理出来啊!

“小江?”

江城子没有回应,原来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让他睡吧,这几天没日没夜的整理,能把他累得够呛了。”

2016年10月13日片段四:

“你说要帮我,是真的吗?”张洵也不管陈影影能不能回想起来,就这样没头没尾地问。

“帮你什么?”陈影影果然忘了。

“就是之前你自己说的。”张洵的神态很扭捏,眼睛也不敢和陈影影对视。

“我说那么多句话,我怎么记得。”

“就是……马上就要放假了。”张洵的脸涨得通红,用力把话挤到嘴边。说实话,他很后悔自己来找陈影影,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果然很轻视自己的承诺。

“你怎么还脸红了。”陈影影一愣,马上悟了他的意思。千言万语都没让她开窍,张洵一个脸红,她马上明了:“噢……该不会,是要我帮你追某个女孩子吧?”

张洵露出期待的眼神,但一碰上陈影影热烈的眼睛,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她的眼睛原本就很明亮,此时更像是装了灯泡般炽热。

“要是帮你追了,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合作,一起完成拍摄了?”

“是。”

“那也不成。”陈影影想了想,还是摆手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何况……”

“何况什么?”

“不,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嘛,你直接说吧。”

“何况……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你!”

“你,你别老是开这种玩笑,你要是再这样,我都不敢靠近你了。”

“是吗?”陈影影低落道。

“是啊,我们就像普通同学那样友好合作,可以吗?”

“可以,我那是故意测试你呢,外加一条。”陈影影强颜欢笑道。

“什么?”

“以后合作。每成一件事,你就当我模特,让我拍个照吧?粉丝们都挺乐意看你的。”

“蹬鼻子上眼了是吧?”

“你爱做不做!”陈影影甩手,佯装着要离开,张洵连忙跑到她面前拦住她。

“我做,我做。”

“真的吗?”

“真的,但我也有条件。”

“什么?”陈影影露出小鹿般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说……说,你喜欢我这种玩笑话了。”

陈影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把他的话像冰块一样吞了进去,身体变得冷冰冰的,良久,胃里翻滚着阵阵疼痛。

“我知道了。你会守约吗?”

“我会的。”

“那好,我再也不说了。”

这句话换来张洵如释重负的笑,和初次见面时,让她悸动的场景一样。

风肆意吹拂,总有一隅金色麦田会因此波动;风不止,麦田就无法平静。

以下整理自陈影影的日记:

那天放学后,她独自走向公交车站,夜幕降临,月色升起,天边的夕阳正消逝,空气也被填充成幽蓝色,人仿佛一下从烈焰金山里跌入孤岛,四周是寂寥的大海。

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有了孤独感?她如此想着,拿出耳机带上。

公交车刚好来了,其实她不喜欢在摇晃的车里用耳机听音乐,周围总是很吵,要把耳机音量开得很大才能听清。一路下来,脑袋里更加晕晕乎乎的,对听力也不好。她更喜欢坐在车靠窗的位置,看外面飞掠而过的风景。

但不知为何,今天脑袋特别空虚,需要一些嘈杂来填充,哪怕是噪音也可以。

陈影影一个人住,在房主人未归之前,那片地域十分暗沉。这栋房子从她爷爷那一辈便居住在这里,日久年深,又常年无人间烟火气,在夜色朦胧中远远望去,犹如在海底浸泡已久后被打捞起的沉船,孤独又萧瑟,仅在某些保存较完善的角落处显现出早年的富丽堂皇。

她回到家,慢慢换上拖鞋,无力地走到厨房,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身后的客厅整洁却干冷,加湿器里喷出灰白色的雾,同时发出微弱的水汽声,更加显出了房间的静寂。唯有她的厨房,会从天花板处发出橘黄的暖光,看起来像隔绝于冰屋中的温室。

她侧着靠在墙壁上,指尖抚过冷面,闭上眼睛,想象某个人在身边宽慰她。无人倚靠的时候,想象就是最坚硬的依托,墙壁就是温暖的依靠。殊不知,墙壁曾扶过多少痛苦,才会变得如此苍白和冰冷?

她还在日记中写道,允许自己每日有情绪释放的时刻。这个时候,悲伤和痛苦才会从笑容面具里挣脱出来,像烟花一样在身体里盛放,达到最高点时,以眼泪的方式流出来。

锅里煮咖喱的水已经滚沸了,陈影影拆开包装,把小块咖喱放进去,不一会儿,又把在便利店里买的速食都倒入锅里,香喷喷的晚餐就做好了。也只有在做饭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幸福的微笑。这是她每日孤独里,温暖而奢侈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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