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访下城

触角相碰的瞬间,我们成了彼此故事里的异类,也迸发出新的火花——不要怕,所有相遇都需要开始的勇气。

班长的机械指节在电子报名表上来回滑动,目光在细微的嗡嗡声里停在“米久”这个名字上。他瞥着坐在更衣室中央的那个一米八的男生,嘴角扬起,在名字上画了个叉,“米久你别参加了。大家都换了钛金运动关节,你没有。对抗时候伤了你,我们可赔不起。”

“我去年拿了MVP!”米久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尖锐,“你现在说我怕撞?”

“不是怕撞,”班长幸灾乐祸,“但去年是去年。今年大家都换机械义体了,让你一个自然原人参加体育比赛,我们岂不是欺负你么?”

更衣室里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笑声像刀子一样刺入米久的耳朵。米久气得满脸通红,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火,满腔灼烧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去年那个饮水机管理员故意夸张地模仿投篮,嘲笑道:“你们还记得原人怎么投篮吗?撅着屁股的!是不是啊,米久?”

队友们笑得直捶更衣柜,哐哐地响,而机械调教过的力量精准控制在不破坏公共物品的范围里。

米久踹翻了长条凳子,夺下班长手里的报名系统狠狠摔在地上,显示屏碎裂的声音让他有种扭曲的快感。他扭身抓住班长的衣领,扬起拳头挥了过去。可他的拳头被旁边的人轻易握住了,拦在半空,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出的抗议。

米久一愣,这才意识到,自然人的身体素质比机械义体差了太多。法律规定的不超过平均程度的20%,已经达到了质的飞跃。

班长摊开机械手掌任米久揪着衣领,脸上挂着令人厌恶的笑容,“谁也别动手啊!这可是米氏能源的大少爷、高贵的自然贵族!他不爽快就让他发泄一下嘛,反正又打不疼我。哈哈哈……”

米久甩开钳制,退了一步,在身后新一轮的哄笑声中摔门而出。

走廊的冷空气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但胸腔里那把火却烧得更旺了。透过更衣室的磨砂玻璃,他能看见那些扭曲变形的身影正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机械关节运转时发出的嗡鸣像一群黄蜂。

北下城,顾名思义,在上城区的北边。下城不在上城的管辖范围内,这里由当地居民自治。上城故事里的下城,荒诞、恐怖,充满暴力和压迫。他们说神拥抱了生物机械,下城那些拒绝更新自己的固执的原人背弃了神的指引,绝非上城不肯关照他们。

米久也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可今天,他成了故事里最鲜活的那一条注释。排异反应将他挤在时代的夹缝里。他合该被做成标本给人指指点点:看,这是一个既不能机械化的残次品、又不肯乖乖躲去下城的异类。

下城才是自己的归宿?米久不甘心,他要去亲眼看看!

轻型机车载着他一路越过高岗,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的脆响,让他想起小时候摔碎的那只玩具机械鸟。待到跨过河流时,覆盖着油膜的自然水,又让他想起了上城水的晶莹剔透——他们过滤掉了一切的“不完美”。

夕阳给视野涂上了一层年轻人不该有的荒凉。

直到街道气息扑面而来,米久的心情才好了些。街口立着一块两米高的锈迹斑斑的路牌,上面醒目地写着“金穗街”。

还有几行小字,关于街道治安协议:不许打架、不许带超过4厘米长的刀具、严禁热武器……最下方是黑褐色的签名,金砂兄弟会的船锚图案和麦穗团的麦穗图案。

米久用指甲刮了刮那些褐红色的锈迹,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

这里的天空没有人工穹顶,不像上城那么蓝,阳光干燥得竟有些灼人。街道两旁是成排的灰扑扑的二层小楼。一楼大多是商铺。

米久松开了紧握的车把手,下来推着车慢慢走。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区吧,哪儿就妖魔鬼怪了。

煮汤圆的大娘问他要不要尝一碗,铁勺在锅里划出圆润的轨迹。米久盯着那些浮沉的白色团子,发现每个上面都带着手工捏制的不规则褶皱。

前方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踢球,阳光拉出他们的影子。球突然飞向一个炸肉的铺子,幸好旁边有一条半个世纪前的液压款金属腿及时把球踹了回去,避免了油洒锅翻。

液压腿发出老旧的吱呀声,这是上城早已淘汰的型号。米久看在眼里莫名舒心,这里的机械改造还保留着人类的笨拙,不像上城那些静音仿生关节,完美得让人忘记里面本应是温热的血肉。

奇异香气传来,他饿了。寻香望去,有一团炉灶烤着什么。真正的明火,红彤彤的炭块、蓝莹莹的焰尖。他盯着这团火,灼热扑面而来,不是上城餐厅里那些模拟火焰的全息投影。明火在核心区绝对不允许,典型的火灾隐患。

撞击来得毫无征兆。背后突然传来钝疼。

米久不防,一个趔趄,未等站稳,又挨了一下。他踉跄着往前扑去,重重摔在地上,栽倒时瞥见袭击者的海魂衫和黑长裤。

那人抢过摩托,骑上就跑。

“站住!”米久匆忙爬起来追过去,可只一个路口,偷车贼和车尾灯拉出红线一起消失在视线里。

街道上的人群依旧流动着,没有任何一个看他一眼,似乎街头被抢理所当然。

背弃者,不能进化的低级物种。“呸!”米久厌恶地吐了口唾沫。所以没错,下城的生存法则就是谁强谁有理,太野蛮了。

自己难道要和这些人为伍?就因为自己身体过敏排异义体?这不公平,自己是无辜的!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回家吧,也没判死刑不是吗?他才十七岁。

回家,首先得弄一辆车。上城法律没禁止与下城来往,但两边没有公共交通。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米久在集市的尽头看见了蓝色霓虹灯管拼起来的“车”字。那个巨大的字缺了最后一横,像失控之前的预言。

门玻璃贴了胶带,丑得他紧张,推门时的吱呀声很刺耳。“有轻型摩托吗?”他小声问。

车行没开灯,只靠街上的光线照亮,幽蓝。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成排的机车和成堆的散装零件把店铺挤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的链条像挂着一串串脊椎骨,米久想起了手术室里那些被他的身体拒绝的待植入配件。

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车行深处传来一声齿轮咬合的闷响。铁蓝从一辆正拆卸的重型机车旁起身,扔下机车轮胎和沉重的液压钳,顺手擦了一把手上的机油,叼着烟头朝着门口喊:“只收现钞。”

那个声音粗糙而压抑,是从口腔的缝隙里挤出来的。米久大腿一抖。可他只找到了这一间车行。他轻咳一声,“那个……”手摸着口袋里面仅有的两张零钞,这还是出城前专门换的。

铁蓝从车行的黑暗里走来,被门口的蓝色霓虹灯照得脸色瓦蓝。他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下巴胡茬,烟头随呼吸明暗交替。

男人眼睛看着窗外,咬着过滤嘴,笑道:“怎么?没钱?”

米久快速吸了口气,心道自己是消费者,怕个屁!“刷通讯器不行吗?虹膜、声纹我都可以。要有银行,我去取也行!”

“我没银行户头。”铁蓝不耐烦地捏灭了烟头,弹到墙上。那里有金属条拼成的八个大字:现钞交易、概不赊账。

见车行老板转身要走,米久着急了,赶上两步商量道:“要不我押点儿什么在你这里,回头来赎。”他看到老板左耳上带着一组耳环,似是某种简易通讯器,摸上左腕狠心将自己的摘下来,“这个!我绝对会来赎的!够诚心了吧。”

老板突然站住,米久差点撞上他,眼睛停在老板打卷的披肩发上,一股机油、烟草和汗混合的怪味道不可避免地钻进鼻孔,刺得他立刻盖住鼻子。他和老板差不多高,可米久莫名觉得自己矮了半截,真不爽。

铁蓝歪头看了一眼托在客人手心里的白色银边的男士腕带通讯器,新款、高端品,上市不到三个月,足够买一台一流的中型机车了。

他又打量了一圈客人,纳米自清洁风衣,很年轻的脸,俊朗的眉眼上写着一览无余的简单干净——来自上城的有钱人家,拿下城旅行当勇闯冒险岛了?

铁蓝不动声色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赎?”心里盘算着不如黑下来。

“明天!”

“哼。”铁蓝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要是不来呢?我很亏啊。”

米久只当老板看不上,把通讯器塞到老板手里,又去摸口袋,焦急道:“肯定来啊!我还有……”

这话还没说完,海魂衫撞了进来,冲着铁蓝高声喊:“蓝老大!来看看这辆二手车。”

米久一见是海魂衫,口称“我的车”!立刻去追。海魂衫扭头便跑。铁蓝拎起个扳手跟出去,甩出扳手砸在电机车的后轮上。

机车应声而倒,海魂衫摔在路边,捂着腿哎哎呦呦地哼唧,可怜兮兮地,“蓝老大,你怎么帮着外人!”

米久扶起自己的车检查,蹲在车旁边抬眼皮警惕地盯着车行老板——自己是遇上抢劫团伙了吧?

铁蓝借着右臂机械外骨骼的力量,轻易拎起海魂衫,对着他笑得恨铁不成钢,“撞上算你倒霉,以后干这种活眼睛擦亮点儿。非得咋呼么。”

说着他把海魂衫丢到身后去,又去看正瞪自己的上城小子,递上通讯器,“哎,还你。没事你走吧,别再来了。”

“这就完了?”米久不满,瞪着铁蓝的眼睛里在冒火。上城的法庭会判这种抢劫至少三个月社会服务!

铁蓝理直气壮地回答:“还想怎样?”

“可是……”米久还想唠叨几句,一眼看见海魂衫揉着关节又走了回来,心下顿时一紧,既然知道下城不是讲理的地方,这个亏,就吃了吧。

他咬牙站了起来,压下心里的委屈。正要走,却发现轮胎被老板的扳手砸瘪了,只好硬着头皮又叫住铁蓝,指着轮胎道:“哎!老板,你砸的。这你得帮个忙吧。”

铁蓝正捏着海魂衫的后脖颈往回溜达呢,追问着事情细节。听见上城小子叫他,简直腻味,小崽子这么麻烦!

他回头要吼他滚,可目光落在这位上城小公子委屈巴巴的脸上时,心里忽地一软。到底是哪儿来的臭小子,嘴巴嘟囔着,像个娃娃,本就显嫩的脸蛋顿时又小了好几岁。

身后,海魂衫在跳脚,“蓝老大别管他!上城的娇气包……”

铁蓝用指节擦了擦发痒的鼻尖,叹了口气,扔过去一把钥匙,“喂,这车我给你修了。那边那辆暗紫,你先骑着,哪天闲了回来换吧。”

夜色之中,铁蓝望着米久远去拖出的鲜红的机车尾灯,恍惚觉得看见了还年轻的自己。那时的他还会为陌生人微笑安心,还会天真地以为感情是某种可以依赖的东西。

他吐掉烟头,火星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下,熄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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