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斯试图将V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吐了,呕吐物中还混杂着血沫。
“是义体的排异反应吗?让我检查一下……”布莱斯顾不上被弄脏的衬衣袖子,抽出连接线就想接入V的后脑,但V靠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别……别碰我!”
对于他的抗拒,布莱斯并不感到意外,基本上只要是个佣兵就很防备网络监察,因为他们身上往往会有一些来路不正的义体,或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只做一个初步的系统检查,也足以变成通缉他们的证据。布莱斯不想勉强他,尽管现在的V脆弱得仿佛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制服。
“好,我不连接你,别紧张。”布莱斯想把V扶到沙发上去坐着,神志不清的V却顺势抱住了他的腰,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抱住浮木,嘴里还含糊地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布莱斯一时动弹不得,只能靠坐在沙发边沿,任由V将他当成抱枕。
窗外的雨很大,一声接一声的闷雷滚过,闪电时不时照亮这座渐渐昏暗下来的公寓。每一次雷声响起,神志不清的V就会轻微地抽搐一下。
在滚滚的闷雷声中,布莱斯低头看着这个在夜之城里赫赫有名的佣兵。
先前明明那么强大,现在却那么脆弱,强大得让人畏惧,又脆弱得令人疼惜。
不知道是出于职业需要还是个人风格,V的身上没有太过明显的义体改造痕迹,乍看之下跟普通人区别不大,赤`裸的上半身精悍结实,温热的皮肤表面泛着一层薄汗,随着V的痛苦喘息,布莱斯颈部的黑色义体皮肤能够感受到微热的气流拂过,如微风拨动树叶一般撩动他的心弦。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促使布莱斯抱住V的身体,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害怕打雷的大孩子。
他在间歇的雷声中低沉细语:“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
这种悸动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或许在布莱斯决定节外生枝,给V发去第一条信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受到了这一微妙情绪的影响,而现在,情绪只是被放大了、强调了、确认了。
布莱斯很清楚,这种仿佛心动的感觉只不过是“吊桥效应”,他两次遇到生命危险,两次V都在他的身边,其中一次危险就来自V本身,而另一次,V成了保护他脱离危险的人。
布莱斯也很清楚,人类的大脑是存在漏洞的,在“吊桥效应”的影响下,会把恐惧误以为是心动,把不安误以为是依赖。
道理他都懂,但布莱斯不打算压制这种心动,尽管他过去不曾对男性有过兴趣,尽管V是一个无论年龄、经历、生活方式都跟他大相径庭的佣兵。
他想起了某一天他在午休时间跟同事韦斯·克鲁尼的闲谈。他们同样安装了网监独有的顶级黑客义体,性能强大的义体替代了相当一部分的脑部功能,也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让他们变得冷漠、没有情绪,无论思考方式还是性格都越来越像一台真正的电脑。
韦斯·克鲁尼受到的影响要更深一些,但他认为这种影响是好事,抛弃了人类的弱点和情绪化,他们得以变得更加精准、高效、理智,甚至可以说,他们已经是更高级的人类。
布莱斯却不这么想,网络监察拼命对抗着黑墙之外的AI,就是为了让人类免于被AI统治和同化的命运,人类就应该保留“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完全抛弃掉人性弱点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完全抛弃了人性,变得和他们拼死对抗的AI没有区别。
为此他努力地维持自己那些看似无用的爱好,尽力去重视每一次的情绪波动,哪怕有些事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明智,只要他内心里有点想要那样做,他就会尽可能去遵从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就比如给V发送那条信息。
毕竟,会心血来潮,会不理智,会犯错误的,才是人类。如果只剩下绝对理性,只知道权衡利弊,那和AI有什么区别。
***
昏天黑地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V终于一点一点地重新拿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清醒过来的V迅速松开了布莱斯的腰,有些沮丧地扶着头坐起来。
从系统时间来看,他晕了差不多有五分钟,relic的后遗症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或许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了吧?
五分钟说长不长,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期间布莱斯·莫斯利没有趁机连接他、检查他,也没有推开他,而是一直抱着他安慰,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V听不清对方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突然变得有些贪恋对方身上的温暖了。
那种温暖让他想起了父母的怀抱,想起了詹金斯的庇护,想起了杰克的照顾,让他有一种自己似乎正被保护着的错觉。这有点不可理喻,要知道自从杰克死后,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别人——有时候为了钱,有时候不是。没有人会认为夜之城知名的佣兵,无往不利的独狼V还需要他人的保护。
“好些了吗?”布莱斯打断了V纷乱的思绪,网监特工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用极有说服力的声音温柔地劝道,“听着,V,我不是有意想打探什么,但你刚才表现出的排异反应很不寻常。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可以联系到技术顶尖的医生,最顶尖的那种,也许能够帮到你。”
V稍微有些心动,网络监察掌握的资源可能不如荒坂、军用科技这样的大公司,但也有一些大公司所没有的渠道和技术,也许他可以试试?
这一念头刚起,强尼·银手就立刻出来阻止:“你的脑子是被烧傻了吗?V,不要产生这种病急乱投医的天真想法,网监最有可能做的,就是一边说着会为你治疗,一边把你这个危险分子关进监狱的最底层,再拿水泥把大门浇死。要知道他们为了维`稳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你犯过的事情都够他妈枪毙十几回了。如果你像个小白鼠一样躺上手术台,让他们把你的数据、记忆,里里外外翻查个遍,你觉得等待着你的会是什么?”
强尼·银手说的没错,要知道他谋杀荒坂三郎的嫌疑至今也没有洗清,之后又炸过电站,劫持过康陶的浮空车,偷过军用科技的坦克,绑架过荒坂华子……更别提他还杀了那么多人,虽然在他看来都是些死有余辜的恶棍,但真要从法律层面来说的话,其中属于正当防卫的撑死都不到一半。
夜之城的执法系统有多**和无能是众所周知的,所谓的法律只会在他们够得着的地方执行,但V总不能自己把自己送进他们够得着的地方去。否则NCPD一定会很乐意地接手他这个网监移交的“恐怖分子”——不对,是两个,还有一个炸过荒坂塔的强尼·银手在他身体里呢。
不难想象,接下来他最轻也会被判终身监`禁,直到某一天因为relic故障或者秘密的人体实验死在监狱里。
于是V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转移了话题:“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这里的大部分的东西都搬到别的公寓去了,衣柜里倒是还有一些旧衣服,你可以找一件穿,浴室在那边……”
布莱斯知道他身为网络监察特工,没那么容易得到对方的信任,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只关切地说了一句:“你确定你没事了?”
“嗯,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
夜之城的夜幕已经降临,大雨将霓虹灯的颜色晕染得越发绚丽,布莱斯站在窗口,看着下方的小唐人街,混乱、潮湿、肮脏、无序,就仿佛是沤进了木头的霉斑,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在悄悄滋生着犯罪和堕落。
这就是夜之城大部分的人生活的环境,也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环境。只不过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一部分的运气爬出了泥淖,住进了整洁、宽敞、豪华的富人区,而大部分的穷人依然只能沤在这灯红酒绿的垃圾堆里,渐渐腐烂,成为滋长混乱与堕落的养料。
他也曾想要改变些什么,可他最终改变了什么呢?被改变的似乎只有他自己,只有爬上眼角的风霜和已经变成冰冷义体的心。
浴室里哗啦的水声停止,V只简单地冲了一下,伤口的胶布能防水,但只能防一点点,他不能洗得太久。
等V套上衣服走出卫生间,就看到布莱斯站在窗前,窗外的霓虹灯映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勾画出深邃冷峻的轮廓,而他的眼睛在闪烁着蓝光。
“你在联系谁?……我是说,安全吗?”
布莱斯闭了一下眼睛,再回过头时双眼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冰蓝色:“放心,我没有暴露自己的位置,只是联系一下NCPD问问进展。在宪章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整个NCPD和北美区的网监总部都炸了窝。买凶谋杀我的内鬼也已经挖出来了,是我的同事韦斯·克鲁尼。”
“挺有效率啊……”V不禁感慨,要知道从袭击到现在一共也才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而已。
“当然。但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那家伙溜掉了,走之前还给我们的系统里埋了雷,现在网监的所有部门都在焦头烂额地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布莱斯镇定地说,“在这期间我和网监的一切通讯都有可能暴露在监听之下。所以我会继续隐藏行踪,连网监内部都无法得知我的位置,才能让叛徒无机可乘。”
其实在分析计算过多方因素的影响之后,这并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不过布莱斯还是打算找个借口让V再保护他一段时间,钱不是问题,他必须创造更多的独处机会,才有可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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