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修补完之后，商蒂驱车赶往了降临神教的传教中心——降临圣殿。她按照地图导航，一路来到城郊山谷中的先｜烈墓园。
商蒂见四周皆是针叶灌木和古老的墓碑，起先还纳闷是否走错了路，但很快，她便不再怀疑，因为她远远望见石径深处的墓园中央位置，巍然屹立着一座纯白色的建筑。
商蒂把车开近些，逐渐看清建筑的细节，这是一座笋状的塔庙，大约有六七层楼高，外身雕梁画栋，建造技艺相当精湛。
此外，建筑因为常年被雨水浸泡，白色外墙上斑驳了一道道自上而下流淌的深色水痕，冷眼一看，仿佛圣殿在无声流泪，默默着哀悼什么，让商蒂平生一种悲戚之感。
再往里，路变得狭窄，商蒂不得不下车，徒步向前。
快走到圣殿跟前时，商蒂发觉眼前的建筑非常怪异，因为它并非一般的方形，而是少见的环形对称结构。
殿堂似乎并没有正门，而是有六道一模一样的大门，每条大门通向一条雕花石径。商蒂不禁想到，若从空中俯视，殿堂应该如同墓园中心开出的花朵，脉络从心脏位置延伸至远处。
商蒂随便选了一道门走进去，穿越拱形长廊，随之看到一个空阔的，有三层楼高的圆形礼堂。
礼堂中心位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神像，神像应该是一个女人，手握长剑，呈半跪仰望的姿势。神像身上摆满燃烧着的红烛，融化的蜡汁在神像上不断流淌凝固，经年累月累积，层层叠叠，如同神女身上缓慢涌出的血液。
神像与长廊之间，摆放着年轮一般的几十上百排长椅，其间稀松坐着几个低头呢喃的信徒。商蒂不便打扰他们祷告，因而没有多逗留，顺着长廊边的楼梯去了二楼。
二楼是似乎是圣殿中的布道场所，昏暗的厅内，白袍信徒人手捧一支或燃着、或未燃的红烛，遇见便互道一声“灵魂永生，虽死不息”，然后将烛火传递给下一个人。
商蒂虽然不是信徒，但却无人阻拦她，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门口处领了一支崭新的红烛，然后走进人群。很快，便有信徒主动走上前来，试探问道:“灵魂永生，虽死不息。”
商蒂没有学着其他信徒的样子，回答他同样的话语，因而那信徒略微遗憾地走开，并未用自己的火光点燃商蒂的蜡烛。
商蒂又拒绝其他几个传递火光的请求，一路往里走，来到另一个大厅。
这个大厅也非常奇怪，均匀安置着许多不知道什么用途的交互机器，足有上百台。信徒们坐在椅子上，通过身体插口与机器连接在一起，他们似乎沉浸在各式各样的睡梦中，动作表情千状万态，有的睁眼，有的闭眼，有的哭，有的叫，有的嬉笑，有的怒骂，有的神情安详，有的痛苦扭曲……厅内俨然一幅众生相。
商蒂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因而小声问了身旁一个信徒。
这个信徒似乎身患重病，毛发近乎透明，嘴唇也苍白无力。
信徒回答她:“他们在记录。”
“记录什么？”
“这辈子的记忆。”
“为什么要记录？”
“因为要死了，会忘记。”
信徒说完也将自己与机器连接，失去意识陷入睡梦。
商蒂不明所以，继续往前走，沿着走廊来到了三楼。
三楼似乎是一个贮藏空间，每个房间都摆满了架子，架子上陈列着不同编号的储存芯片。
商蒂走进最靠外的一个房间，随机抽出一张芯片，观察编号代表的含义，然而灯光昏暗，她不得不拿出手机照亮，才看清卡片上写有2235xxxxx的字样。
编号似乎与年份有关。
“现在很少见棠梨花了，这种花，只有在下雪的时候，才会开放。”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商蒂身后响起。
商蒂转身，看到一张熟悉，却又很陌生的脸——纪元年。
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他。
纪元年远比新闻上的照片老许多，目测至少有70多岁。他头发花白，眼神浑浊，身材干瘦，血管突出，皮肤上还分布着暗淡的老年斑纹。
他穿着与普通信徒截然不同的红色袍子，慈眉善目的，和一般老人没什么两样。
“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是棠梨花。”商蒂没想到纪元年上来就对自己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纪元年见商蒂不明白，指指商蒂的手机:“上面的花纹就是棠梨花。”
商蒂去看自己的手机，然而手机屏幕是黑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反面，照片上。”纪元年语气和缓地提醒。
商蒂翻过手机，看到了外壳下那张残缺的全家福，那是昨晚她随手放进去的。
纪元年示意商蒂把手机给他，他接过，小心翼翼调整角度。
“看到了吗？这种纹样只在特定的光线和角度下，才会显现。”纪元年指给商蒂。
借着昏暗的灯光，商蒂看到照片的保护膜上，有一层隐约可见的透明纹路，那是一种细小的五瓣花朵，淡淡的，不起眼，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上次下雪，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纪元年感叹一声。
“我没有见过雪。”自商蒂记事以来，她印象中的冬天便是像现在这般，冻雨下个没完。至于雪，是从来没有下过的，她只在书里和影像中见过几次，那似乎是一种很轻柔的物质。
商蒂注意到纪元年手中捧着一个装满储存卡的盒子，发觉自己竟然挡了他归置的道路。
“抱歉，打扰您工作了。”她说着让开。
纪元年笑笑:“没关系。”
纪元年没有介怀，慈祥笑笑，继续自己的工作。
商蒂莫名对这个老人的印象不错。
因为架子太高，纪元年不得不借助梯子，商蒂见他年迈，因此在他攀爬时帮忙扶了下梯子，之后又很自然地，将搁置在旁的盒子递给他，帮助他归置。
纪元年感激商蒂的热情相助，边归置边笑着同她道:“孩子，我看你不像信徒，如果你对降临神教感兴趣的话，我很愿意帮你讲解教义，或者解答你想问的问题。”
“我对信教不感兴趣，但是我想知道，这些——是什么？”商蒂指了指他手中的储存芯片。
“是信徒们的记忆，如果你从二楼来，应该能看到他们是如何储存记忆的。”
“为什么要储存记忆？”
“因为他们死后，记忆会消失，如果储存下来，他们便有机会在来生回想起一切，他们还可以成为他们自己，而不是另外一个人。”纪元年解释道。
“您相信有来生吗？”商蒂问。
纪元年犹豫:“我如果说相信，孩子你或许以为我很迷信，很荒谬吧？”
“作为大修仕，您相信自然是应该的，但作为纪元年，我不明白您为何会信。”商蒂顺着纪元年的话，点破了他的身份。
纪元年被点破身份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只是为难地笑笑，坦白道:“或许旁人很难理解，但我这辈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因为我相信有来生。”
商蒂不解:“可是，我听闻您投资了元宇宙项目，元宇宙项目的目标是追求这一辈子的永生，如果您还相信有来生，相信‘灵魂永生，虽死不息’，岂不是自相矛盾？”
纪元年摆摆手:“不矛盾，我相信有来生，但是也有这辈子想留住的东西，因此不愿意在轮回之后忘记。在相信来生的前提下，抵抗轮回，保护自己的记忆，这才是降临神教，也是Y元宇宙项目始终如一的核心。”
商蒂沉默，不知作何感想。
纪元年:“没关系，人总是在经历得多了之后，才会愿意相信很荒谬的东西。你还很年轻，不理解我们老年人的恐惧很正常。我们忙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因此最怕的就是死，自然会竭尽全力留住这辈子获得的一切。”
纪元年的话中带有消极口吻，商蒂不免纳闷:“以您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进入元宇宙享受永生，死不是您的归宿。除非，您不想上载，难道是不信任这个项目？”
想到这，商蒂对自己现在的处境隐隐担忧。
纪元年却随之打消商蒂的疑虑:“我确实不想上载，但不是因为不信任元宇宙，而是因为我这一生太失败了，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想留住那些记忆，不想以这样的身份活着，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商蒂听罢一时哑口无言。
真是好矛盾的一个人，成就斐然，却认为自己失败，追求永生，却又一心求死。
纪元年看出了商蒂的疑惑，但他明显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因此转换话题:“孩子，不说纪元年的事了，我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给你讲一讲神女降临的故事怎么样？”
“好。”商蒂答应。
纪元年缓缓开口，用仿佛亲身经历一般的神情，讲述道:“神女降临的那一年，是公元2018年，那是一个冬天，天空还会飘落雪花，棠梨树还可傲雪盛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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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降临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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