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科研所,晚安机器人专项实验室。
全息光屏熄灭,冷轧合金门板敞开。代号为“奈特”的机器人投下莹蓝光束,圈起两具半敞着的休眠舱。
“报告,奈特已调试就绪。”
左侧舱内的女人双眼紧闭,但浑身肌肉并未放松,仍是副戒备态势。她旁边是个年轻男人,身量瘦削,肩胛的伤处渗出些血迹。
“邵寻的体能和精神耐性远超基准线,我们为她注射了弱化药剂。”
“临时并入变量个体,冯凭意。各项生理指标较为稳定,是优质的对照样本。”
机械月亮攀升至穹顶,它光辉森冷,静默地照彻了被研究员们簇拥着的奈特。随着指令输入,金属大家伙闭合舱门:“晚安机器人奈特为您服务。”
“检测到意识波动,正在生成全新身份。奈特助您忘却现实,安稳入眠,拥抱新生。”
“梦境背景参数,信息闭塞时代,低科技水平,东亚滨海小城。”
“晚安,好梦。”
*
“晚安,好梦。”
机械音戛然而止,趴在餐桌上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又是这个梦。
被锁进舱内的感触格外真实,邵寻拭去汗水,活动着略显僵硬的手臂。
高汤香气浓郁,日光透过老褚面馆沾满油污的玻璃窗,落上邵寻肩头,柔和而温暖。空碗码得整整齐齐,就堆在她的手边。
邵寻搓了搓面颊,不再失神,手一撑餐桌便站起了身。
“阿寻姐姐,你醒啦!”褚念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脑袋。
小姑娘瞳仁黑亮,眨眨眼睛冲邵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妈妈说你累坏啦,让我乖乖写作业,不可以吵你。”
邵寻笑着“嗯”一声,揉过褚念脑袋才端起碗碟。通向后厨的走道逼仄,邵寻利落地侧过身,手里的东西油滑沉重,可她手腕极稳,三步并作两步,碗碟不见一丝晃动。
太阳穴隐约传来刺痛,邵寻从洗碗池里掬了把清水。冰凉撞上泛着热意的面颊,梦境的余波平息,疑虑却久久不散。
说起来,自打半年前被褚一琛救回一命,邵寻就从未摆脱莫名其妙的梦和幻觉。
据琛姐回忆,她进货时路过港口,刚巧看见邵寻躺在一艘无主的破船上。彼时的邵寻呼吸微弱,身无分文,褚一琛搜遍她全身,都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只好猛踩油门,把她送去了最近的小诊所。
老大夫哆哆嗦嗦做完心肺复苏,邵寻“哇”地吐出好些海水,总算恢复了意识。
褚一琛见她掀起眼皮,便坐过来关切问话,可惜邵寻还是迷迷瞪瞪的。她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进了那条船。
病床狭窄,邵寻握着褚一琛递来的茶缸,热意熨在掌心,她一晃神,头顶就多出了个模样古怪的月亮。褚一琛顺着她指尖看过去,却只能瞧见漏雨的天花板。
“褚老板,哪里怪得着我的天花板啊?”
“这姑娘的脑袋恐怕出了点问题,我这里看不了,看不了。”
大半夜过去,月亮消失,邵寻被老大夫扫地出门。除了“邵寻”这个名字,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没有过去的外乡人就是张**的白纸。邵寻被褚一琛背回面馆暖干,热心的中年女人听邵寻叫过“姐”,就说什么都不肯再放她走了。
于是邵寻就这么留在了这座落后的海滨小城,成为了老褚面馆唯一的帮工。
“别忙着洗碗,阿寻!”褚一琛嗓门洪亮,把邵寻拉回现实,“快点,过来喝口绿豆汤。”
不等邵寻开口,褚一琛就塞来个杯子。她呵呵笑着丢下了擀面杖,牵起邵寻往门厅去,自己却回了水池边,专心对付起碗筷上的油污。
“谢谢琛姐。”邵寻倚在门框上,小口抿着冰镇过的汤水。绿豆清甜,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暑气。
柜台后,阿念还对着习题集愁眉苦脸。小姑娘写作业时总不安分,邵寻盯着她摸摸脸挠挠头,心头却升起些暖洋洋的安宁。
杯子很快空了,邵寻直起身,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说也奇怪,对街全天营业的杂货铺今天早早合上了窗子,没留下丝毫缝隙。
邵寻皱起眉走向门口,正好看见“老褚面馆,便宜大碗”的广告牌被人撞翻在地。
始作俑者是个身量瘦弱的人,他仰躺在广告牌上,似乎想起身,却被人用力踩上膝盖,挣扎几次,还是脱力跌了回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围过来,把老褚面馆的门脸遮了个严实。为首的黄毛一脚踩上广告牌,彻底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黄毛一副公鸭嗓,讲话咬牙切齿:“喂,冯凭意,钱呢?说好了一礼拜一收,别想赖账!”
“我……我真的没钱了,”冯凭意面色苍白,他试图将广告牌扶正,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恳求,“你们别在这里闹行吗,影响人家做生意。”
“死到临头了还替别人操心?”黄毛鞋底用力碾了碾,他像是很满意冯凭意的痛呼,“好小子,不算孬种!”
面馆里褚念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邵寻揽过她安抚,却听见小姑娘轻声说:“姐姐,我不怕。我们能不能救他?”
褚一琛搁下活计,在围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水珠。邵寻同她对视一眼:“琛姐,你看好阿念,我出去看看。”
脱下工作服,邵寻挽起袖子,单手掀开了面馆门前的塑料帘布。
不知不觉,属于面馆帮工阿寻的温和悄然褪去。近乎本能的警觉是张无形的网,它兜头而下,轻易为邵寻笼上几分凛冽的气质。
晌午太阳灼热,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烈风缠上邵寻脖颈,迎着混混挑衅的目光,她的神色一如往日平静。
“呦呵,我说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硬气,原来是有人出头。”
黄毛朝老褚面馆招牌啐了一口,笑得张狂:“你就是老褚啊,哪条道上的?知道这条街是谁的吗?”
邵寻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掠过冯凭意渗着血的裤脚,脑海中莫名窜出些怪异的熟悉感。
熟悉?邵寻晃了晃脑袋,她似乎经历过相似的事。以至于当恃强凌弱的暴力场景在此重现,她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邵寻垂眼盯紧了黄毛:“你弄坏了我们店的牌子。”
黄毛一愣,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他恼羞成怒:“不就是个破牌子吗?别说它了,这整条街都是我们老大的!”
虚张声势的黄毛抄起小弟递来的半截铁管,挽了个蹩脚的花,试图以此增加威慑力。
一旁冯凭意挣扎着想要拦下黄毛:“不关她的事……”
铁管裹着风,并未在伤者微不足道的阻挠下慢上分毫。就在黄毛打算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提前庆贺时,邵寻忽然动了。
迅捷,猛烈,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
邵寻轻而快地侧过身,一个跨步切入了黄毛挥击铁管的内圈。左手格开黄毛持械的手腕,右手则猛地握拳挥出,精准擂上他羸弱的腰腹。
“砰”的闷响与惨叫声一同响起,黄毛龇牙咧嘴,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像个跑了风的气球,径自撞进了面馆门口的杂物堆里。
半晌,黄毛提着口气从一堆废弃纸壳里爬出来,再没有胡乱叫嚣的神气。他向小弟们使过眼色,就一瘸一拐地往巷尾逃去。
邵寻并不恋战,毕竟欺软怕硬的街头混混根本不配称之为对手。手腕因剧烈对冲而隐隐作痛,邵寻活动着关节,坦白说,方才随意出手却占尽上风的格斗技巧熟悉得令她心惊,又陌生得令她不安。
就好像,这双手曾经属于另一个灵魂。
她从前……究竟是什么人?
“哇,阿寻姐姐好厉害!”店里,褚念忍不住欢呼出声。
邵寻回过身朝她和褚一琛笑笑,也不再纠结,索性弯腰捡起那根混混落在地上的铁管。她走到冯凭意面前,将铁管相对平滑的一端递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仍在状况之外的人怔怔地望着她,许是惊魂未定,冯凭意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吐出一个字。邵寻在原地等着,看见他迟疑地抬起手,却又不敢立刻靠过来。
“能走吗?”邵寻丢开铁管,她语调依然平静,只是不自觉添了些命令口吻。
冯凭意下意识地点点头,他想靠那条没有受伤的腿站起身,却在广告牌上绊了一跤。
邵寻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冯凭意手臂很细,隔着薄薄的外套布料,邵寻能察觉到他在颤抖。
她的手掌跟着晃动起来,很快,有什么明亮的东西忽然闯进了她的视野。紧接着,它化整为零,飞也似地占据了邵寻的全副心神。
冰冷的金属墙壁,闪烁着的红色警示灯,爆炸掀起了半人高的气浪。
一道纤瘦的人影不带丝毫技巧地向她扑过来,有呐喊被灼热的风与强光撕碎,邵寻拼命扬起头,她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只望进一双明亮的、捎着笑意的眼睛。
幻觉如同潮汐,巨浪却径自打向邵寻。它来得突然,走得干脆,旁人滴水不沾身,只有邵寻被卷进海里,意识也被不寻常的景象豁开一道缝隙。
那个人是谁?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当视野恢复清明,邵寻面前只有站稳身形的冯凭意。他还是那副瑟缩的模样:“您还好吗?”
会是他吗?没有人告诉邵寻答案。
隔着窗玻璃,褚一琛打了个手势,邵寻会意:“我没事,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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