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房里相机安静地横置于桌面,墙壁上的钟表一圈圈转动,日出又日落。
“啊——”
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钻出一条线,在桌面留下一道亮色。
“救命!救命!”
声音和夜色一起沉了下去。
“我不想死,妈妈,爸爸,呜呜呜呜……”
日出……
潮湿的地方光照不进就容易发霉,陆七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日落。
依旧是桌上那一条亮带,从主人粗心大意的指缝里渗出,好巧不巧落在陆七眼里,落在相机的镜头中。
双眼在此刻与相机的焦距共鸣,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落下快门。
她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呼救、咆哮、哀嚎。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一个小镇的毁灭。
火烧云从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窗外细雨打枯叶,魏真沉默地从床上坐起,双手交扣面向窗外。
他没有死。
小镇毁灭的第三个日落,他醒了。
白色的菌丝将他的眼睛和耳朵堵满,他将手盖在玻璃上,沁凉的温度传入手心。
苍白的、无力的手指屈起,拉开沉重的窗帘,落在陆七身上的限制随之打破,陆七眯起眼看去,外面俨然成为一片死域。
魏真应是看不见的,他的眼睛里生满了霉菌,可心还保存得完整。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相机,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行走在无人的黑色污染区。
他不断地按下快门键,这对一个记者来说很简单,完全是肌肉记忆,拿起相机的那一刻便知道正反,手指一抬就能摸到快门键。
没有污染物能打断他,人也不行。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试图以此照亮昏沉的小镇。
他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前止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鞋子。
陆七低头看去,是那个医生。
他的半张脸腐烂,很快会变成腐尸,一张口就往外呕黑血。
“你……”
魏真挥起拳头,打断了他的话,一如解决其他怪物那样。
陆七却清晰地看见死亡的医生头发丝里藏着一撮细小的菌丝,很细很细,风一吹就会断掉那种。
没有人能打断他记录。
魏真仍然在前进。
晾晒的衣服来不及收走,路上尸体横陈,爬行拖拽的血迹连黑雨都无法冲刷干净。
魏真只是沉默地重复按下动作,他仿佛失去了人类的感情,从他的脸上看不到愤怒、悲痛、怨恨,是火山喷发的前兆,还是大彻大悟后的平静?
陆七不得而知。
但至少现在的魏真,被污染了的魏真,尚存有一丝意识的魏真,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记录。
记录一个与外界信息隔绝的小镇因为愚昧闭塞付出的代价。
做着一个新闻工作者应该做的事情。
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身后的废墟陡然重建起来,黑色的雨水开始退却,乌云散开。
一个缠着绷带的半感染者走到他的面前,胸口和额头上的黑纹图案妖冶,后背有一条深长的疤痕从斜角肌向下没入衣服中。
陆七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收脚裤的女人蹲了下来,伸出缠着绷带的右手盖在魏真头上。
两把唐刀交叉背在身后,下半张面部戴了一套黑色止咬器。
“活……着……”半感染者嗓音嘶哑,从喉咙里生涩地滚出两个字。
那只手把菌丝和眼睛一起挖掉,耳朵也不例外,昏迷的魏真眉头紧皱,鲜红的血流满了脸。
半感染者将他抗了起来,陆七和相机一同摔下,视线里再看不到魏真的下落。
眼前变成一片黑色,羽毛缓缓落下一行小字:
羊走入了夜晚。
但它仍然期盼太阳。
陆七沉默良久,她对小镇的结局感到惋惜,同时不得不思考羽毛的用意。羽毛向她展示魏真的过去,允许她用非魏真身份客观看待魏真的经历,这和旁白是不一样的。
也就是说,羽毛和魏真并非是一个阵营,可它字里行间对魏真处处留情,两者也不像对立关系。
魏真作为B-001污染区的核心,从正面来看,它的立场算不上多好,羽毛选择在这个时候给她提示,它的立场很值得思考。
出于某种说不出来的感情,陆七认为羽毛没有伤害她的本意,不过感觉一向不保证靠谱。从羽毛当前的行为来看,它应当有远程交流的能力,是感染者还是更高级的污染物不好说,它采取的两次行动,其实是在试图用魏真的过去引导陆七走入污染物的内心。
它希望陆七与魏真共情。
陆七是这么理解的,于是她的表情更加平静:“你所说的联系,可能没有构建起来。”
羽毛出现时曾对陆七说“有一个人迷了路,把宝贵的东西弄丢了,现在出现一个同样迷茫的提灯者,月亮决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它口中的迷路人代指魏真,迷茫的提灯人说的应该是她。
陆七承认她同情小镇的居民,同情魏真的遭遇,但这种同情不足以搭建起他们之间的联系。
羽毛:没有吗?那你可能要学习一下“身同感受”这种复杂的能力了。
陆七皱了皱眉。
羽毛:开玩笑的。如你所见,魏真是B-001污染区的核心怪物,他被焚烛的人带走了。
又是焚烛。在A.Y15年的B-001,宁安疗养院院长也对陆七说过这个组织。
令陆七更惊讶的是悬浮塔其实是在首起大面积污染爆发后5年内搭建起来的,而A.Y10年就已经有焚烛了,并且拥有对抗污染物的武器,成员还有半感染者,说明焚烛极有可能在A.Y纪年前就诞生了。
陆七不由得被带偏了话题:“焚烛,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羽毛点了点羊皮卷,落笔:偏执人的集聚地,认为愿望足够强烈,就能起死回生,为此不惜代价——这是我的看法。你们官方应该叫他们污染创造机器。
陆七心想她可没听说过这个词语,她原本只是一个一心养老的打工人。
她开始在脑海里拼接魏真后续的故事:焚烛带走魏真后,魏真在宁安疗养院进行了改造,此后以小美的身份生活,接收到命令于是对院长下毒,然后san值崩溃彻底变成污染物。
这么看逻辑好像行得通,又感觉哪里很奇怪。
羽毛:你想要带你的同行者们一起离开B-001,要想办法杀死魏真,因为他不会让进来的人离开,尸体也不会。
陆七探究的目光看向羽毛,想问它和魏真的关系,仔细想想羽毛大概不会回答,倒不如抓紧时间问些关键的。
陆七:小美是魏真吗?
如果小美是魏真,一个人有两条线,魏真还要和小美同步成长,时间上存在很多疑点。
如果不是,魏真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小美的过去?白栀说过,他们所进入的全部是B-001核心污染物的记忆。魏真和小美是两个人的话,她不应该存在于魏真的记忆才是,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羽毛:是也不是,非要说共同点的话,他们都是容器。
陆七悟出了点东西,仍感觉和完整的故事存在脱节,她能理解到魏真和小美都是焚烛的实验体,而且这两者是不同的实验体,小美是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魏真是经过改造的污染物。
小美是实验体,却不具备超出常人的能力。
陆七想到黄雅丽的日记,紧跟着头皮一阵发麻,目光不由得变得复杂。
那仅差的探索度似乎有了答案。
起初她没有把小美和实验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小美身上没有改造痕迹,从内到外看起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和疗养院的人体改造实验是不相符合的。
但当她把视野放大,从焚烛这个组织出发,假设帮院长复活女儿一开始就是焚烛引诱院长变成感染者的骗局呢?
小美是实验体,却非疗养院负责的实验项目,她是仿生人,创造出来的目的只是把控拥有特殊能力的院长。
加入焚烛过程中,院长没有成为感染者,焚烛不会有什么损失;院长成为感染者,那将像带走魏真的那个感染者一样成为焚烛一员,作为交换,焚烛将仿生人伪装成小美,安抚院长的同时防止院长的背叛。
现实里的小美早死了,车祸后回来的小美不止一个,而是多个仿生人,陪伴院长的小美是不同个仿生人,那小美超乎常人逻辑的憎恨和杀意就合理了——焚烛没有复活小美,而是用仿生人取代死亡的小美,从而掌握院长的软肋,在必要时杀死院长。
小美陪伴了院长十几年,但院长对于小美仍然是不善的陌生人,轮换小美能保证仿生人不因为长期的陪伴滋生感情,确保小美的可控性。
怪不得她即使代入小美视角也很难从小美角色上感受到角色的情绪。
虽然明白了,但好像和魏真没什么联系。陆七只好把重点放在羽毛说的共同点上,所谓容器,是指什么的容器?
她向羽毛询问,羽毛说:我听说人们告别前都喜欢留下一个念想,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下一次见面再回答。
稀碎的银色流光从羽毛尾部抖落,似是它的笔墨即将耗尽:
我的时间到了,走之前我会履行我的约定,为你打开一条寻找魏真的路。能否杀死他,帮助你的同行者们离开B-001,且在你自己。
希望你能给我的故事一个完整的落幕。
“等一下。”陆七想起那个在她濒危之际耗费积分购买道具的用户,开口,“你是用户编号250号,对吗?”
虽然羽毛的说话方式和用户·250差别很大,但它能出现以一个虚拟形象出现在魏真的记忆里,实力深不可测,不排除用户·250是它的形象之一。
除此之外,陆七实在想不到是谁会在B-001对她施以援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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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B-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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