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扬刚走，舒念的通讯终端就接到了电话。
于蔚然在电话另一端哐哐哐的砸了一大堆热闹的话，舒念一个字没听进去，整个人都陷入了空白太空。直到于蔚然的声音陡然提高分贝闯进右耳声道：“阿念你到底去不去啊给个准话？”
“啊，”舒念左手捏了捏前台桌子的抽屉拉环，不咸不淡地道：“去哪？”
“同学聚会。现在差不多毕业一年了，之前几次都没去过，今年老周一直问我去不去，我这不是架不住热情问问你吗。”于蔚然是舒念将近十年的挚友，舒念跟其他人的交情并不深，向来话少。跟舒念截然相反的就是于蔚然，上至**十岁，下至几岁，男女无区别，没有于蔚然搞不定的社交。老周曾经暗恋过于蔚然，没了暗恋的初衷但心里也余了一地的白玫瑰月光。
舒念略一思考道：“这样吧，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我如果去就提前告诉你。”
舒念给自己留了余地，她需要很多的时间和金钱，时间等于金钱，时间带给自己金钱，去参加这种聚会又花钱又花时间，在贫穷的加持下，毫无意义的同学聚会是一种奢侈的代名词。更何况，她也懒得听谁在吹牛。
话多且话密的于蔚然有点激动：“那我就先不说准话了，万一你去不了呢，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咱们俩什么时候再约出来见面啊，我算算时间我们俩也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你总是说东港区混乱不让我去，我很想你啊阿念。要不然你来洛克区吧，我派人去接你，你不要拒绝行吗。”
舒念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大小姐，我现在很忙，我需要工作，兼职都有三份。”
对面猛地传来“凄厉”的惨叫：“阿念你不要兼职了，我包养你啊！你想上的大学我也可以帮你申请助学基金啊，你之前不是一份吗，怎么三份了，你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啊，我会心疼的，我认真的，你来洛克区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舒念给于蔚然的定位是“挚友”加“爱好争当舒念的母亲”，从认识她开始，她就不遗余力的展现了自己无处释放的“母爱”，且在每次舒念拒绝后仍然乐此不疲。
毫无例外的再次拒绝，舒念不喜欢不劳而获的感觉。这是福利院给她的恩惠和教训。
挂了通讯，她在心里啧了一声，嘲笑贫穷的自己，嘲笑倔强的自己，倘若聚餐免费，吹牛也是可以听听的，听他个一日三餐的，最好包月。
舒念看着通讯光屏上显示的时间和地址，三天后的九月四日晚八点洛克区鲁宾酒店。
洛克区是富人聚集地，舒念很少踏足那里，仅有的几次也是跟随赵医生前往。舒念给自己的定位十分精准，赵医生的小跟班，只要给够钱，端茶倒水刀山火海都不是问题。
这份兼职很重要，重要的原因就是给钱足够多足够爽快。她不能丢掉这份兼职，想着想着她越发觉得赵医生真是个好人。
舒念是东港区的一所政府福利院长大的，父母不祥。
联邦政府出资建立的星星福利院，也可以说是上议院某些慈善政治家为了给自己塑造良好亲民的形象亲自拨款下发的，早些年福利院的孩子们过得还算滋润，舒念作为第一批享受到福利的孩子甚至可以读完高中，但现在也就比贫民窟好上那么一点。
时间粉饰了一切。
舒念拎着自己的背包，慢悠悠的关了灯，落了锁，关了门。
这家坐落在39号城市东港区的破旧的慈恩青少年心理研究所共有两道锁，一道老旧的钥匙锁，一道指纹电子锁。舒念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这么麻烦，但好奇总是适可而止，反正自己只是个打工拿钱的，哪怕上十八道锁她也会好好的锁完下班。
整座大楼嘈杂又安静，雨声与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舒念在匀速下降的玻璃电梯里半俯视东港区混乱的雨夜。
东港区与洛克区一东一西。东港临海，环境纷杂，人流庞大，治安混乱，虽然有安保不断时的巡逻，也拦不住想要闹事的人，喝酒打架，个人恩怨，社团冲突，没有希望，只有贫穷与死亡是东港区的常态。
但洛克区截然相反，富人广聚，权势滔天，电子眼全天候巡逻待命，贫穷是什么，没人知道，死亡是什么，或许也没人知道，在这里，科技无所不能。
“叮“地一声电梯落地的声音打破了舒念的想法，她摇摇头踏出了电梯，又听见通讯器滴滴两声，打开通讯上面居然是一条来自路杨的转账信息。
整整十万赫比，附加一张笑脸。
舒念愣在了原地，她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在东港区见过这么发善心的人。下意识的就想将钱转过去，然后再次想到自己老旧的通讯器仅有光网存款系统以及小额支出功能，并没有大额转账功能。她无奈的笑了笑，再次被自己穷到了，只能等明天去电子银行进行操作。
等下次见到路杨一定要告诉她，不能这么天真的给别人转钱。
随后她撑开了伞走出了大楼，这里距离她居住的地方很近，走过一条街和一道小巷就可以到达。
刚满18岁舒念就搬离了福利院，福利院无力承担起高昂的大学费用，她也无心再去念学。在这个世界里，金钱是一只又一只的拦路虎。她索性租了一间单人胶囊房，这在东港区很流行，空间有限但胜在省钱。
走了几十米，右侧铁栅栏的拐角有一个凹槽，里面堆放着一台外壳生锈的蛋白棒自助贩卖机。舒念选购了其中最便宜的蛋白棒，拿出通讯砖头机，在贩卖机上扫了一下，出货口立刻滚出一捆包装简陋的临期货。
这就是接下来几天的伙食了。
蛋白棒是所有食物里最便宜高效的补充身体需求的来源。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便宜。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价格是高昂的，肉类更是如此。舒念也只有在自己的身体极度渴求食物的时候才会进行适当补充，脱离了福利院的人生到处需要金钱。其实哪怕在福利院这些食物也是罕见的，最常见的合成肉反而是舒念记忆里的人间美味。
雨渐渐变小，匆匆而过的行人面容上多少都带些苦巴巴的色彩。就连暴力在这里都披着理所当然的苦涩外衣，借用赵医生的那句话“东港区是痛苦的摇篮”，但舒念总觉得对又不对的。她暂时还想不到合适的描述词。
快走到第一条街角处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警笛声响起，雨幕里的飞驰而过警车歪歪扭扭的停在了前方几十米外，舒念抬眼望去，那里亮起了红蓝警戒灯，一闪一闪的。
这时身边突然有人塞了张湿漉漉的硬卡纸给她，舒念凝眸，这是一张义肢改造的诊所宣传单，义肢改造的黑诊所在东港区十分常见，屡禁不止。
这人没打伞，披着雨衣，带着黑色的口罩，左眼正常，右眼是灰色涡旋状的机械眼，他操着一口厚重的鼻音：“开业打八折，断腿断胳膊欢迎来这。”
舒念没理会这个晦气的发言，开口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女的出车祸了吧，不知道死了没，没死倒可以去问问能不能赚一笔。可惜现在警察在那不好过去啊。”
说完他便转身往后方走去，往事故相反的方向继续发着宣传单。
舒念继续往前走，走近时看见警戒线里的两个警察正在焦头烂额的打着电话，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裹着白布，黑色的肇事车安然无恙的悬停在那里，驾驶位空无一人。
这是一辆无人驾驶车。
这是一场谋杀，舒念莫名的就想到了这句话。所有的无人驾驶车都安装了复合传感器，传感器会帮助车辆监视道路情况和识别行人，一辆无人驾驶车出了问题撞了人，在这个智能科技高速运行的世界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人为操纵。
怪不得警察焦头烂额，这会比单纯的车祸复杂，需要走更多的程序去调查处理。
舒念轻轻叹了口气，站在原地默哀了一秒才抬腿继续往前走。死亡这样的事情在东港区每天都有，挑事的，抢劫的，行凶的，车祸的，除了坠机的感觉都快集齐了。
下一秒她僵在了原地，瞳孔微缩，喉头发紧，她闻到了熟悉的血液味道。
舒念对血液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不同人的血液有着不同的味道。这不是东港区原住民身体里带有的轻微腐朽机油味道的血液，而是生机勃勃的健康的少女血液。
雷声轰鸣。
雨水哗哗的流淌在地面，蜿蜒的血水渐渐弥漫开来，浸透了苍白的布单，一缕红色的头发纠缠在地下水道的进水口，白布边缘的高级湖蓝色格子布料湿哒哒的黏在地面上。
死亡的血腥味被雨水一遍遍冲刷。
舒念闭眼，再睁眼。
这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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