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场
夜路走了十几载,而今告诉她有灯。
那一夜里,池央荷望着窗外零零星星的几盏,真切明了原来真的有人在过梦里的生活。
怎么会有烦恼呢,太多东西从问世就是注定的。
只不过她还有好奇,好奇是不是站在白光下就能变成天鹅。
大多艺术生家境好得不得了,反而像她这样的没几个。
怎么不想做替朋友带份饭大方到拒绝收钱,手一挥便慷慨请客喝顿酒的人。
羡慕,当然羡慕了。
有时候就是明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但还是会想,凭什么那种人不能是我?
她伸出手,透过指缝去看对面微弱的灯光,这一次好像可以抓在手里了,并非飘渺。
没在做梦,比任何时间都清醒,宛如掌心都感受到灼热,甚至怀疑转过来时会留下光斑。
除此以外还看见硕果满满的伊甸园正邀请她,宁愿为触及到的美好闭上眼,忽略被放出来的杂念。
摘不摘下不再是她能左右,因为已经伸了手,就只能赌那颗色泽鲜亮的苹果里面没有蛀虫。
不知想到几点钟渐渐睡着,再睁开眼又是被阳光刺醒。
她该去买个窗帘,还该把这些钱存起来。
最最重要的,该请客还人情。
与戴艺冉相约在吃午饭的时间,特地选了一家有点贵的日料店。
一见面,戴艺冉百般拒绝:“算了吧。”
池央荷说:“你喜欢嘛,没关系的。”
戴艺冉考虑了半天:“那我请客。”
池央荷向她侧身,小心地露出口袋里的几张红钞:“让我请客啦,一年欠你多少顿了。”
“哪儿来的?接大活动啦?”
播音生眼里的大活动:婚礼主持、商演主持、Party主持。
可惜都不要池央荷这种,既不是在校生,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反正我请客就是了。”
即便见识过财力,戴艺冉还是没多点。
池央荷见她束手束脚的,接过菜单,点了一些印象里她爱吃的。
饭菜上桌,戴艺冉又一次问:“到底怎么来的呀?神神秘秘的。”
其实那眼神里仿佛猜出些什么,但没明说。
池央荷更不好说。
捡的?赚的?
身边人谁能给她这么多,解释起来没完没了,索性随口编:“过生日收到条手链,卖了。”
“真的假的,谁送的?什么牌子呀?”
“......”池央荷难以招架,“算是喜欢的人送的。”
“喜欢的人?”戴艺冉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伸出根手指,拖腔拉调,“哦——是不是那个,给你西装的那个?”
池央荷点头。
这次不算编,她的确对他怀有好感。
喜欢他讲英文,很标准,大概他是混血的原因。
也喜欢他叫她Tulip,听起来有一丝浪漫调。
“嚯!”
戴艺冉惊讶时正好上菜,她往后挪了挪胳膊,腾出片地方,“喜欢他?别傻了,凭什么呀。”
池央荷疑惑:“啊?”
难道他有什么不讨喜的地方吗?她不记得他们有见过面,更不觉得朝舟远能跟配不上沾边。
戴艺冉没将话题继续下去,熟稔地拿起酱油和芥末往小碟子里倒,弄好了推到她面前,“喏,三文鱼片要这样吃。”
“嗯,谢谢。”
鱼片入口,池央荷立刻蹙起眉。
芥末放太多了,顺着鼻腔往上窜。
“哇,我好像加多了。”戴艺冉注意到她难受的表情,“别吃了,我重新给你调一个。”
“我自己来吧。”其实也不全是芥末的问题。
辣味散了,还是觉得生鱼片难吃,太凉,不如熟的。
要不是它卖得足够贵,池央荷才不会往下咽。
这一次,她连装芥末的罐子都没有碰。
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贯穿在每一件小事里。
戴艺冉拿起大麦茶,随口聊着:“那一件西装多少钱?十几万?几十万?”
“不知道欸。”池央荷说。
“看起来不便宜,像意大利做工。”
“是啊。”
“对了,吃完饭我们去逛逛。”
“好。”
“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不用......”
戴艺冉立刻正经:“虽然我送不起很贵的手链,但衣服玩偶这些还是送得起的。”
池央荷不好继续推脱,似乎再拒绝颇有看不起的意思。
女孩子逛街要聊天嘛,戴艺冉对朝舟远这个人挺感兴趣的,问题滔滔不绝:“他多大啦?做什么的?开什么车?”
池央荷真心想回应她的关心,无奈一问三不知。
“你也太傻了,这些都不关注。”戴艺冉回望她的眼神里多出一层隐意,“那他帅吗?头发什么颜色?”
“帅得不讲理,长一张招蜂引蝶的脸,但人好像又不是那种个性。”池央荷顿住想了想,“颜色吗,褐色,偏红多。”
“特地染的?”
“应该是混血,脸的轮廓蛮清晰。”
“可以呀你。”
一路聊一路逛,戴艺冉看见什么都要停下看看,香水试了十几种,说要买给她。
池央荷看了眼价格,果断选择隔壁礼品店的玩偶。
临出商场,门口有家花店,显眼的地方摆了束郁金香。
花瓣淡粉色,越往上越深,边缘往外卷,还没开放完全。
池央荷被吸引得入神,莫名觉得她也像它一般待放。
戴艺冉更直接,付钱买下送她,“他没送过你花?”
池央荷闻着花香,心情都好:“还没。”
“花嘛,男人送的香,重要是他为你捧一路。”戴艺冉招了两下手,立刻拦到辆的士,“拜,下次要他买,比别的强。”
“知道啦,拜拜。”
天色随着出租车的渐行渐远变深,先前忘了抬头看,现在一个人了,忽然感觉夜来得突兀。
池央荷就近找了个银行,转钱时想了又想,只留下一点学费和一点生活费。
按下机器上的确定键几分钟后,手机响。
她盯着屏幕深呼吸半天,做好准备才接听:“喂,妈......”
和料想中一样,赵郡楠没问这笔钱哪儿来的、怎么这么多,而是直奔主题:“下次再多汇一些,谁知道你爸爸那怪病还能活多久,药贵死了。他瘫痪烧钱,总不能让我去赚。养育之恩,你不能不管他的噢,你这么有能力。”
听筒里的麻将声没停,清脆响亮,磕到桌上。
池央荷尽量压着被点燃的火苗:“你……”
话没讲完,被赵郡楠尽数堵回:“诶,总归妈妈不能放弃爸爸的呀,都过大半辈子了,要是他撑不下去,我也不想活了,我一个人不行的,你知道妈妈娇生惯养,根本什么都不会做。”
“可我……”
“你多想想爸爸对你的好……哎呀,就算小时候打过你几次,还总和我吵架,气得我离家出走,但都过去了嘛,过去了,人都在进步的,他得病以后不是对你挺好的?”
“爸爸是做过不少混账事,从前整天在外面打架惹事,又没本事,可说到底不也将你拉扯到这么大了吗?你有本事,能上好大学,还不是托我们的福。”
“……”
托他们的福?
扪心自问,他们不但没给她交过学费,还把她做暑假工的钱拿去赔,书本费生生拖了半学期,班主任垫的。
“再怎么样,他是你爸,你跟他姓,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你再努力,再往外走,还不是抹不掉这个烙印?人要认命的喽,妈妈我都认命了,当年那样风光,还不是找了你爸过日子。哎呀,我最近忙死了,天天往医院跑……不跟你说了,胡……”
“凭什么我得替你们背负这些?”
电话已经被挂断,回应她的只有忙音。
池央荷气得手发抖,泪不争气地往下落。
也不是真娇气,忍不住,每次都忍不住。
不管接电话前多高兴,一挂断就能将她打回原形。
亲妈,比她更娇气。
银行大厅里逐渐有人推门进来,池央荷草草抹一把脸,转身出门,泪越擦越涌。
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正处于最繁华的商圈地段,越晚越通明,周遭熙攘得不像炎热季节。
单单她独自一人。
讨厌夏日。
讨厌他们牵着的手,幸福的笑。
好像只有她被排挤在外,悲惨得独一无二。
念头一冒出来,就索性破罐破摔了。
她直直奔向一处花坛,把玩偶和花安置到一旁,抱着膝盖尽情哭。
不知道过去多久,脑袋缺氧了,想的反而多了。
开始顾虑会不会有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她身上,揣摩这姑娘到底是失恋了,还是告白失败了?
池央荷也觉得丢人,悄悄抬起头偷瞄了一眼。
没想到看见的是男人松垮的衬衣被微风吹得腰线尽显。
再往上,朝舟远勾着嘴角抿烟,“每次哭都让我撞见。”
薄唇开合瞬间,囚困住的烟雾争先恐后地涌,遮挡住他的眼。
池央荷想说话,但哽咽还没缓过劲。
才隐约吐出一两个字,他便将烟掐掉,“别,本来就像我欺负你。”
“......”
“花衬你。”
她脑海里不免闪过戴艺冉的话,埋怨他怎么不好奇谁送的。
乱想的脑袋还来不及继续琢磨,就被朝舟远用手里的长条盒子砸了一下,“别哭了。”
随即他把盒子一并丢入她怀里,“刚托人买的,不喜欢进去换。”
面前的商场比她先前逛的那个大得多,广告位尽是奢侈品牌。
池央荷抿了抿嘴,断断续续地问:“我......现在......”
“是你的了,随你。”
他说完,她颤抖着将盒子拆开。
并非不懂礼数,是太急着看他愿意怎么哄。
一颗红宝石雕刻的精致蝴蝶手链,简简单单。
小姑娘的心思也简单,不用特地问,就明白她肯定喜欢,“戴给我看看。”
池央荷听话地将链子交由他手心,手腕停在他面前,伸平的五指不像要戴手链,像要戴戒指。
如果这时有个特别会看眼色的人跳出来高喊“嫁给他”。
可惜无人应景,只有红蝴蝶在灯下泛晶莹。
“开心了?”朝舟远拿起那束花,空着的一只手伸向她,“回家吧。”
哪一点都完美命中少女心,所赠所做,为她捧一路花。
池央荷抱起玩偶,也恰好空了一只手,能够紧紧搭上他。
正中最后一点软的是他毫不避讳杂乱视线,轻松调笑:“岁数小,不懂事,闹脾气。”
也没有刻意解释给谁听,雀跃却从她细碎步子里展现得尽致。
原来夏夜有他在会变得不讨厌。
她也还有可以不懂事的时间。
感谢月明之后有白桃吗 ;想睡觉想到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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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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