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蓝光从头笼罩住陆行舟的全身,他各处骨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还没等琢磨出这种痛的意味,他便感到一阵头重脚轻,眼前强光闪烁,陆行舟被迫闭上了眼睛,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再睁开眼时,陆行舟回到了客栈。
陆行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明明他只是拒绝了成神,却仿佛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你若就此离去,登天梯会倒塌,任务不会再出现,那些在任务中获得的经验和特殊奖励,也都将烟消云散。你不再享有任何特权,会变得跟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样。”
陆行舟想起了老者的话,他攥紧手,再松开,青锋剑彻彻底底消失了,他握住的是空妄,是不妥协的决心,还有摔得最狠的失败之痛。他试着点开任务面板,但不管他的手指如何在空中移动,他再也找不到任务面板了,当然,他也找不到登天梯的入口,什么经验啊、等级啊、层数啊,都是一吹即散的尘埃。
千里马呢?陆行舟挣扎着爬起来,别的东西都是死物,可千里马是有生命的,千里马怎么样了?他穿好鞋,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他撑着桌子,深呼吸几口后冷静下来,慢慢走出门。陆行舟来到马厩,撞上了神色慌张的小二,小二瞧见陆行舟,身躯抖晃,急急道:“客官,你的马死了,我什么也没做,我刚刚过来给马喂食的时候,它突然倒下口吐白沫,很快就没气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马看起来不像生病了,身上也没有伤口,别的马都没事,所以肯定也不是草料的问题,总之不关我的事啊,如果客官不信,你大可自己去看看……”
陆行舟径直走到千里马的身旁,原本皮毛油亮、高壮健硕的千里马以颓然无力的姿势倒在地上,它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陆行舟伸出手触摸它,希望能够摸到一丝温热活气,可他只摸到了冰冷的僵硬。他的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落在千里马的身上,汇集成一个个极小的湖泊。
千里马死了。
陆行舟走进登天梯前,考虑过很多很多人,许多许多事,但千里马没有一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那都跟千里马没有关系啊……他拒绝成神,就让他来承担后果好了,千里马做错了什么?他宁愿千里马跟青锋剑一样,悠悠扬扬地上天去了,或者不明不白地消失,天大地大去哪都好,他总还有幻想的余地。说到底,他就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是导致千里马死亡的直接原因。
小二惊恐地看着陆行舟的背影,陆行舟跪坐在地,抱着那匹马的头失声痛哭,那哭声让小二起了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不过是死了一匹马,这客官怎么像……死了亲人那般?那般撕心裂肺,那般肝肠寸断,那般恨!
小二又站了会,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凄厉的哭声,眼瞧着陆行舟不会找他麻烦,便蹑手蹑脚地转身走了,反正他问心无愧,天地为证,那匹马真的不是他害死的。
陆行舟亲自给千里马挖了坟,他发现“游戏”唯一没剥夺掉的东西是他身上的武功,否则一个毫无武功的人根本没法抬起千里马,再把它的尸体轻柔地放进深坑中。陆行舟在千里马的埋骨处坐了很久,绞尽脑汁想了半日,最后只说出一句——希望下辈子,你我都是自由的。
陆行舟回了客栈,继续躺着,他终于愿意承认,进入《三尺青锋》之后,他所选择的和没有选择的,他的坚持和放弃都是笑话。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成为一个笑话了,不是吗?
陆行舟就这样躺了两日,期间没有进入过梦乡,也没有出过门,没有进食和饮水。
两日后,陆行舟起身下楼,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他强迫自己吃了些米粥,但他走出客栈还没几步,便将刚喝进去的米粥全吐出来了。陆行舟撑着墙,狼狈地蹲在巷口,感受着腹中的空虚,他眉头紧皱,他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那已经认定的事实还需要确认吗?
可是他都走出门了,来都来了,陆行舟还是决定把事情做完。他去了药铺,要了一些普通药材。
药铺老板抓药的手一顿,提醒陆行舟:“公子啊,这些药材单独煮着喝都没事,但是混在一起熬的可不是药,而是毒啊。你生的是什么病,我也懂点医术,不如让我来为你开个新方子吧。”他一来是好心,二来是担心,怕陆行舟傻头傻脑,中毒好了之后找他算账。
陆行舟要的就是毒药,其实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去买鼠药就好了……可他还不想死,他要验证自己还是不是“百毒不侵”,却不能验证他还是不是“不死之躯”,万一真的死了,他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为什么还想活着呢?陆行舟也想不明白,他清醒的时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过了几天又开始思考他真的不是稀里糊涂地下了决心吗?他茫茫然地活着,头昏脑涨地来到了这里,他说:“我要的就是这几种药材,我知道该怎么用,帮我包起来吧。”
药铺老板已经尽到了责任,也不便再说什么,他看着陆行舟拎着药材出门,觉得他脚步虚浮,走路不稳,既像有病在身,又像大病初愈。分不清啊。
陆行舟请小二帮他熬了毒药,让小二千万不要试温度,直接一罐帮他端上房间。
这个要求虽然有点奇怪,但是给钱就是老大,小二老老实实照做了,陆行舟收到药掀开罐盖,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熏痛了他的眼睛。
陆行舟闭了闭眼,他突然发现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掐自己的手背,疼的,没错,他喜欢疼痛感。这不是有病吗?他的心生病了吗?经历了这么多,他终于撑不住了啊,陆行舟笑了笑,没有任何感觉地扬起嘴角,他好像单纯是觉得这件事很搞笑,所以本能地笑起来,这个笑容跟高兴和难过都没有关系。
陆行舟将毒药倒进碗里,也不管药渣,端起来咕噜咕噜两下就喝光了。
他躺在床上,等身体给予他胡来的反馈。他突然想起宁归柏说过的话,正因为这具身体不是他的,所以他才不懂得爱惜吗?
他认为不是。如果他不是进入了这个世界的陆行舟的身体,而是身穿进《三尺青锋》,到了今日,他也会这么对待自己。他已经失去了在乎什么的精神,想到宁归柏,他会感到悲伤和内疚,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提不起力气去做更多的什么。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在乎的所有人事物都不被善待,他努不努力有什么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像是在眼睛里打了一层马赛克。他想,开始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的心脏沉闷地跳动,他感到心慌,这一刻他确信他失去了百毒不侵的“特权”。这样好啊,他又笑,这样才谈得上公平,不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陆行舟这个异类是不公的。他轻轻松松地拥有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一切,这就算了,关键是他还不珍惜,他弃之如敝履,你们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得到了什么不好的结局,都是自作自受自找苦吃自投罗网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一只蝼蚁。陆行舟想他可能上辈子就是一只蝼蚁,这辈子也是,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估计还是蝼蚁。蝼蚁登天和蝼蚁拒绝登天,都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如果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他是否做什么都可以?
他忍耐也享受着疼痛,乱糟糟的念头挤满了他的脑海,他无法停下来。
如果说过去“青锋剑”一直插在他的体内,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活着,旁人看不见他弯腰驼背的妥协,只当他是意气风发好少年,他却清楚懂得卑躬屈膝的痛楚。他有他的道,为了他的道,他选择忍痛拔剑。哐当一声,体内少了一把剑,身躯理应变得轻盈,可是胸腹的地方却多了一个洞,脓水血水顺着陆行舟崭新的姿态流出,伤口嚣张跋扈地在那儿,陆行舟生病了。病什么时候会好?等伤口结痂也许就会好了,可是伤口迟迟不结痂,他若想活下来,必须做好一辈子带着伤口的心理准备,任何东西都可以在他的伤口中肆虐,他无声无息地承受,痊愈这个词不会跟他有所牵连。他当然可以捂住伤口,假装洞不存在,忘记陆行舟经历过的磕碰,他穿越了十年的黑暗的漫长的隧道,后来隧道坍塌了,他可以装作他没有走进过那条隧道?他得活得这么虚伪啊。
陆行舟又笑了,这次不是无知觉的笑,而是自嘲自怜的笑,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内心浮现起一道桥,他还可以跳下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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