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又露出那副死人的姿态。
“狱卒”来送饭,给他们每人两个皱巴巴的馒头,和一碗漂浮着油脂的、不知道用什么肉熬出来的汤,陆行舟看也不看,闻也不闻,他把自己挪到墙角躲起来,当一只等死的缩头乌龟。
仇饮竹不信他真的要死,或者说,不信他真的会死,不死之躯是什么可以很轻易得到又很轻易消失的东西吗?陆行舟说没有了就没有了?他可不像陆行舟那么天真。
仇饮竹慢条斯理地吃完自己那份馒头,汤没喝,陆行舟还是没动,仇饮竹瞥他一眼,把他的馒头也吞进腹中。
不吃就不吃,饿死也跟他没关系。
如果陆行舟真的死了,那他就剖开陆行舟的心,看看那颗心到底有多红,多大,多重,怎么能装进那么多的人。
如果把陆行舟的心切成千百份,他复活的时候,会在一瞬间将心重新拼凑起来吗?那个场景……必然恶心又有趣。要不,现在就把陆行舟杀了吧?反正他想死,仇饮竹想,他不过是助人为乐。
他的脚上也有锁链,走起来会发出哐哐啷啷的声响,动静很大,磨人耳朵。仇饮竹走到陆行舟面前,光线太暗了,他只能看见陆行舟的眼睛,像明珠,在夜里散发幽静的光,他问:“你想死吗?”
陆行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是,他想死,他找不到活着的意义,说得更贴切点,他找不到活着的方法。
在被游戏系统抽走特权之后,陆行舟想过许多次一死了之,这些念头在他还有不死之躯的时候都不会涌上来,他的特权就是他的限制,死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幻想。现在呢?死成了一种机会,一种重获新生的机会,那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得先死,才能再活,不管这个活指的是什么,再换一具肉身也好,活在阴曹地府也好,投胎成牲畜也好。怎样都比现在好。
仇饮竹又问了一次:“陆行舟,你想死吗?”
陆行舟没力气搭理他,又知道如果自己不搭理,仇饮竹不会消停,于是陆行舟“嗯”了一声。
仇饮竹蹲下身:“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陆行舟的目光终于凝在仇饮竹的脸上,漆黑的一团,“我不吃不喝,也撑不过几天的。”
从登天梯九十九层出来后,陆行舟用过同样的方法寻死,但那次他失败了。他不知道跟那次比起来,这次寻死的决心会不会更强烈些,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那段记忆已经褪色了,他记不清,内心也没什么波动了。
仇饮竹不肯让陆行舟清静:“你这次死了,是真的活不过来了?”
陆行舟说:“你要验证一下吗?你杀了我,等一等,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仇饮竹神情难辨。
陆行舟觉得这是一个死得更快的法子,他对自己下不去狠手,而眼前有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不缺了,生死簿上的日期是这一天吗?人死后真的会下地狱吗?孟婆汤真的能让人遗忘昨日种种吗?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很好奇吗?那就杀了我试试看吧。”
“怎么?你不是不信我已经没有不死之躯了吗?你怕我死了又活,浪费你的力气?可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杀一个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你们做杀手的,应该会很多种杀人的方法吧,就算已经落到这种田地,你也还有许多能杀我的方法……我不知道,让我死个痛快吧,不痛快也行,反正死了就能痛快了。”
“为什么还不动手……”
“你要报酬吗?你和我现在这样,也没有谈报酬的必要了吧。”
……
仇饮竹听他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突然变了主意:“我不杀你了。”
陆行舟问:“为什么?”
“我这人偏不喜欢遂人心愿,你想活,我便杀了你,你想死,我便不让你死。我不仅不会杀你,我还不允许你自杀,不允许你绝食,我管你怎么活,都给我吊着一口气活着。”仇饮竹想,幸好刚刚没有立刻动手,不然若陆行舟真的死了,活不过来了,他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在这个鬼地方待着,已经够无聊的了。
陆行舟讽刺一笑:“我想死,你怎么让我活?你不帮我也没关系,我总能找到机会死的。”
“你试试?”仇饮竹从前只做过杀人的生意,倒没做过救人的亏本买卖,他站起身来,走到牢门边端起那晚油乎乎的汤,又回到陆行舟身边,他掰过陆行舟的脸,捏着陆行舟的下巴,强行把汤灌进去。
陆行舟不愿意喝,可他一天……也可能是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哪里是刚刚吃了四个馒头的仇饮竹的对手,他被迫喝进了半碗汤,剩下半碗被仇饮竹粗暴的动作和陆行舟的挣扎弄洒在脸上和肩颈处,陆行舟根本尝不出汤的味道,或许这汤根本没有味道,仇饮竹把汤碗搁在一旁,看陆行舟呛咳得脸色发红呼吸困难,他心底某种隐秘的**——以欣赏别人的痛苦为乐——被满足了。可惜他是个杀手,杀手讲究快准狠,切忌浪费时间,所以他一般都享受不到那种滋味。
陆行舟咳了许久,咳得口中全是血腥味,他愤愤地瞪着仇饮竹,声音沙哑地骂:“你有病吧。”
“你不是想死吗?”仇饮竹这时候开始装好人了,“我在帮你啊。”
“你帮我什么了?”陆行舟气极反笑,“我想不吃不喝等死,你非要逼我喝东西,你帮我什么了?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仇饮竹说:“我让你感受痛苦,你想死是因为活着很痛苦不是吗?那我就让你更痛苦些,增加你赴死的决心,免得你过几天想通了,又不想死了,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陆行舟:“……”
被陆行舟燃烧着愤怒的眼眸钉着,仇饮竹似笑非笑:“我劝你不要恨我,你若是恨我,便想找我报仇,折磨我,杀了我,那样你就有了活着的目标,更死不了了。你想死,就别恨我。”
陆行舟不想再跟仇饮竹说话了:“离我远点。”
“牢房就这么大,我怎么离你远点?你若不想待在这,就自己换个位置吧。”
陆行舟被这人的无耻程度惊到了,他决定再不跟仇饮竹说一句话,他累了,他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安安静静地等死,仇饮竹突然抓起他的一缕头发,闻了闻:“还有香味,你去找你姐姐之前洗过头吗?”
陆行舟咬了咬牙……到底是哪个神经病把他和仇饮竹关在一起啊?要是耳朵能闭上就好了,可陆行舟只能闭上眼睛,希望仇饮竹能闭嘴滚开。
他等了一会,仇饮竹没再说话,但也没有离开的声音。陆行舟抵不住困意,今日他的情绪几度濒临崩溃,那些情绪挤压在胸中无法疏解,他很难过地睡着了。他梦见了陆金英,梦见陆金英为他挡剑死了,他也梦见了宁归柏,梦见他为宁归柏挖坟立碑……他梦见青锋剑回到他的手上,只是不再锋利了,他想用青锋剑自杀,却因为青锋剑太钝了,所以插了几十次都插不进心口。他累了,瘫倒在宁归柏的墓边,在梦中睡去了。
陆行舟再醒过来之后,不管仇饮竹说什么话,做什么举动,他都不发一言。
仇饮竹似乎被陆行舟这种毫无反应的态度激怒了,他掐住陆行舟的脖子,希望能从陆行舟眼里看见哀求或恐惧,谁料陆行舟只是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他似乎彻底认命了,就这样被自己夺去呼吸,没什么不好的。
仇饮竹放开了陆行舟。
陆行舟克制不住生理反应,他捂着脖子咳嗽,咳得眼泪都冒出来,他不看仇饮竹,仿佛仇饮竹只是一团空气,一团讨人厌的、但是可以忽略掉的空气。陆行舟两眼空空,眼睛不再明亮,甚至聚不到一个点上。仇饮竹拧着眉看他,觉得他离死只有一线之隔。
不行,陆行舟不能死。这个没有缘由的念头砸中了仇饮竹,为了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狠狠捏住陆行舟的下颌,吻住了他。陆行舟睁大眼睛,眼里的光亮又凝在一处了,他望着仇饮竹离得太近而变形扭曲的脸,咬破了仇饮竹的唇。仇饮竹没有停下,但他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他很快便将陆行舟的嘴咬出血,陆行舟用手捶他,仇饮竹抓住他的手,加深了这个更像是啃噬的吻,他搅动陆行舟的舌尖,陆行舟藏不住,躲不掉,击不退,陆行舟又要咬他的舌头,仇饮竹早有预料,他掰大陆行舟的嘴,不让他的牙齿有机会合上。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两人都险些窒息,等仇饮竹退开后,陆行舟拼命喘着气,暂时匀不出精神想这事。
仇饮竹也喘了会,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很生气对吗?恨我,那就活下来,我等你来报仇——如果你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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