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冷得牙齿打颤,他死死蜷缩着,却没有半点好转。
仇饮竹支着一条腿坐在陆行舟旁边,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冰似的,可能冰还暖和些,仇饮竹到底掩不住刻薄:“想死的人缩什么,冷死你得了,这不正合你的心意?”
陆行舟哆嗦着,根本没力气回仇饮竹的话。他不吃不喝两日后被仇饮竹强行喂食,又是一番充满血腥气的唇舌纠缠,陆行舟不想活,仇饮竹偏偏不让他死。陆行舟不知道仇饮竹存了哪些阴暗心思,打了什么好算盘,那不重要,他不会屈服于仇饮竹,他拒绝这样毫无尊严与希望地活着,他要死,谁都没法阻拦他。
仇饮竹冷冷看着陆行舟,短短几日,陆行舟的脸瘦得像一片叶,他整张脸都是惨白的。仇饮竹攥了下拳,想象掌心中就有一片白色的叶子,他轻而易举地揉碎了它。他怎么就没法揉碎陆行舟?
仇饮竹欣赏了会陆行舟的痛苦,然后躺在脏兮兮的茅草上,将陆行舟搂进怀中。
陆行舟抗拒他的拥抱,声如生锈刀鞘:“……离我远点。”
“离不了。”仇饮竹轻笑了声,将人抱得更紧,“你若真死了,牢中多寂寞啊。”
陆行舟想用微弱的力气推开他,仇饮竹啧了声,直接将陆行舟按趴在自己身上,他们额头贴着额头,胸膛顶着胸膛,陆行舟撑着他的心口,想要翻下去。仇饮竹把他往下拽了些距离,按着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老实点,摸来摸去蹭来蹭去的,惹出什么事你就完了。”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是。要不是陆行舟没有精神理他,高低得跟他对骂五百句。他的后背被仇饮竹的手掌压制着,动弹不得,仇饮竹的身体也不是很暖,但跟陆行舟比起来,他倒像个火炉。陆行舟求死的意志再坚定,也没法在冰天雪地中拒绝暖意。
人的本能是贪恋温暖,因此死是一件需要快刀斩乱麻的事,陆行舟这一刀斩得不够快,不对、不对,是仇饮竹把他的刀丢了。陆行舟失去了工具、失去了力气,死就不是一瞬间能完成的事,更别说身边还有一个不怀好意之人,挡在他和目标的中间。
仇饮竹被陆行舟压着,身上没有多少感觉,杀手睡觉都不盖被子,因此他也不知道,陆行舟是不是比一床棉被还轻。
“陆行舟,别唱什么‘视死如归’的戏码了。你放不下,就不该死。”
陆行舟没回仇饮竹的话。
仇饮竹又说:“别说你还不知道你姐姐和宁归柏死了没,可能他们都命大,活下来了。其实你的命也大,不然早就给秃鹰叼走了,我的命也大,不然活不到这个年纪。死于非命的人不少见,命大的人同样不少见,你说是不是?好,就算你姐姐死了,宁归柏也死了,那又如何?你姐姐是你的什么?你的亲人。你舍不得亲人,那便再找几个,很难么?娶个妻子,生几个小孩,过点平凡人的生活,你不就想要这个吗?你信不信你这样做,三十年之后的清明你甚至不会记得给你姐姐扫墓,人都是这样的,别不信。再说宁归柏,他就更无所谓了,你喜欢他?这句话不够准确,你‘现在’喜欢他。所以呢?他死了你就要为爱殉情?你才多少岁啊陆行舟,就活着吧,你以后还能喜欢无数个人。”
陆行舟憋不住了,喉咙冒火也要反驳:“别说了,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明白?”
“我哪里说得不对?”
“你没发现你把人当成了物品吗?你觉得失去了可以找到替代,甚至可以直接创造新的……这不对,人是没办法复制的动物,而刻骨铭心的情感也不会轻易消逝。”
“你觉得人独一无二、情也独一无二,你觉得它们不能被替代?我就说你太年轻,你不知道世上只有利益和自私才是永恒的。”
“对,我就是年轻,那又怎么样?此刻的我此刻的想法是最重要的,此刻我在意的就是这些人,此刻我珍视的就是这些情感,不要用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的所谓经验和教训来教我应该什么做。”
“你跟头驴似的。”
“驴”不说话了,刚刚那几句话已经烧透了他的嗓子,他不能再说了。而且他觉得他赢了,如果仇饮竹还有“道理”来反对他,就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攻击。
仇饮竹问:“你喜欢宁归柏什么?”
陆行舟不想理会仇饮竹。
仇饮竹嗤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傻子喜欢傻子。”
陆行舟还是不说话。
仇饮竹抓起陆行舟的手,撸起他的袖子,在他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仇饮竹咽下了几滴血。
陆行舟痛得长嘶一声,他顾不上喉咙了,怒骂三字经。
仇饮竹说:“你越生气越死不了,慢慢气吧。”
陆行舟:“……”他捂着自己的伤口,仇饮竹必然是故意的,这种程度的伤口会流血,但不至于血流如注,就算陆行舟不按住伤处,血很快也会自己止住。
不知不觉,天竟已经亮了,陆行舟的体温上来了,恢复了些力气,便想从仇饮竹身上下来。可仇饮竹只是侧了个身,他们的姿势变成面对面地躺在地上,仇饮竹的胳膊还在陆行舟背后。
近距离看着仇饮竹的脸,陆行舟快要疯了:“你不想我死就放开我。跟你待在一处无法远离,也是让我不想活的原因之一。”
“是吗?可是跟你待在一处无法远离,才是我不想让你死的原因。”
如果陆行舟此时此刻不在此地,仇饮竹哪会管他的死活。
仇饮竹说:“这样吧,要不你先杀了我,等我死了,也没人会管你活不活,你想死就容易了。”
陆行舟冷笑道:“你会让我有这个机会动手吗?”
“不是我看不起你,陆行舟,就算我给你机会,你也动不了手。你根本没有杀人的本事。”
“杀人算得上什么本事?”
……
守卫的脚步声传来,仇饮竹总算松开陆行舟,坐起身来。
铁栏杆边放着几张纸,是仇饮竹替陆行舟伪造出的内功心法,他胡乱写了些敷衍守卫,但这东西没法糊弄高手,只能拖延时间。因为陆行舟不愿意写,如果仇饮竹不这样做,陆行舟的寻死计划说不定就成功了,在胜寒派的地牢中,死一个陆行舟这样的人,跟死一只蚂蚁一样寻常。
守卫不知道陆行舟的寻死计划,也不知道他已经病得拿不起笔了,守卫拿起纸,又将几个散发着油腻怪味的肉包子丢进牢房,便继续往前走了。
仇饮竹和陆行舟都没有碰肉包子,反正那肉包子本就又脏又冷,什么时候吃都没区别。仇饮竹现在不太饿,陆行舟没胃口,继续在活与死的思想边缘彷徨。
郑独轩找到陆行舟所在的牢房之时,没想到会看见仇饮竹。他知道胜寒派抓了很多人,每个牢房的人数都在两人或以上,但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巧……当初他费尽心思挖了不少陷阱,总算抓到了仇饮竹这只老鼠,他要给师父报仇,却不想仇饮竹死得容易,还想制造出没有怀疑梅留弓的假象,于是把仇饮竹丢进了这里,先让他受尽折磨。
仇饮竹瞧见了郑独轩,不知他是为杀自己而来,还是为救身边这人而来……多半是后者,仇饮竹勾了勾嘴角:“陆行舟,你的救星来了。”
陆行舟倏然睁眼,与郑独轩对上了视线。
郑独轩心中大石落下,下一瞬便用内力震碎铁锁,进门要将陆行舟带走。他看都不看仇饮竹,他分得清什么事、什么人更重要。
然而当看清陆行舟模样的时候,郑独轩的目光猛地钉住仇饮竹:“你对他做了什么?”
陆行舟的唇上有不少被啃咬的明显痕迹,只能是仇饮竹弄的……仇饮竹正想说些难听话,陆行舟却已经攥住郑独轩的衣袖,急急问:“我姐姐和崔家如何?你知道吗?”
郑独轩按捺滔天怒火,将陆行舟扶起来的同时按住他的脉搏,轻声说:“放心,他们都没事。你的身体……能坐稳吗?我先为你简单疗伤。”
陆行舟听到陆金英没事,精神大振,也因为郑独轩带来了让他出去的希望,他立刻就不想死了。他努力坐直身体,郑独轩的内力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陆行舟觉得身上不那么痛了。
仇饮竹抬起眼盯着他们。
郑独轩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下来,陆行舟武功已废,又被牢狱之灾和死志折磨多日,不是一时半会能好起来的,郑独轩输的这点内力,只能让陆行舟暂时缓解疲倦、恢复些力气。
郑独轩这次来救陆行舟没跟任何人通气,一来没时间,二来怕有人阻拦,未免迟则生变,他还是尽快将陆行舟带走为好。
郑独轩问:“小舟,我背你出去,好不好?”
陆行舟知道自己现在的耐力很差,也不强撑,点头说好。
郑独轩转身蹲下,陆行舟趴在他的背后,郑独轩将他背起来,惊觉他轻得像一只幼鸟。
“你们这就走了吗?”郑独轩才走了两步,便听见仇饮竹这么问。
郑独轩冷冷道:“锁已经被我震碎了,你要想离开也可以。”
“哈哈。”仇饮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走出这个门当然容易,但走到地牢大门我便只有死路一条,郑独轩,我是落魄了,可你也别把我想得太蠢。”
郑独轩不再回应,他要赶紧带小舟离开。他走出牢门,仇饮竹的声音凉飕飕地飘来:“你若不想背上之人变成一具尸体,就把我也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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