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从胜寒派的地牢把那两人带走?”郑浩然眉峰似剑,“仇饮竹也就罢了,他是你抓进去的,你想带走他、折磨他、杀了他都没关系。可那陆行舟是旁人关进去的,你去救他,自有人会因此感到不满。”
郑独轩望着父亲,沉默须臾,敛眉道:“陆行舟曾是燕归堂的弟子,我知他出事,救他不过举手之劳,小事一桩。爹为何要特意说起?莫非有人跟爹说了什么?”
郑浩然说:“不需要别人跟我说些什么,轩儿,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梅留弓已经对你生出怀疑了,在这节骨眼上,你还做出这样的事,那不就正正证实了他对你的猜忌吗?为了一个无名小卒,你竟然大摇大摆将人带出地牢,你明明知道他建地牢、抓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掌门?你对他可还有半点尊敬?”
“说对了。”郑独轩坦然而应,“我眼里确实没有他这个掌门,我对他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半点尊敬。”
郑浩然问:“你这是何苦?何苦跟他作对?”
郑独轩不答反问:“爹,你怕梅留弓吗?”
郑浩然面色不快,觉得郑独轩这番话有损当父亲的颜面。
“你知道是梅留弓给阎王庄出了悬赏令,杀了我的师父,因为师父想要阻止他的阴谋,因为师父不想让武林大乱,而梅留弓要除掉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又不能让拥护他的人寒心。所以他要借别人的刀,用别人的势,他成功了。”如果郑浩然今日不找他,郑独轩不会那么快说出这些话,“杀人偿命,梅留弓杀了我的师父,就应该死。”
做什么称霸武林的春秋大梦?郑独轩唇延冷笑,梅留弓这种人,就算要搅弄风云,也不应该在人间,应该在阴曹地府。
郑浩然脸色发沉:“你想梅留弓死,也得有这个本事。”
“我确实打不过他。”郑独轩不得不承认,“但想他死的人绝不止我一个,我也可以借别人的刀,用别人的势。”
郑独轩可以跟梅留弓用同样的方法,跟梅留弓不同的事,他是为了惩恶,而梅留弓是在倒行逆施。
郑浩然说:“他会死的,但不是现在,这段时间你谨慎行事,不要再露出破绽了。”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归堂跟胜寒派结盟了。”
“什么?”郑独轩遍体生寒,“燕归堂怎么能跟胜寒派结盟?你怎么能跟梅留弓结盟?”
郑浩然说:“我盘算多日——这是燕归堂能在最大程度上保存实力的唯一方法。”
“我不认为。”
燕归堂一直以来都是名门正派,当然,胜寒派也是,但现在胜寒派被梅留弓带着走歪了路,燕归堂怎能跟在他们身后,做些丧尽天良之事?
郑浩然说:“你还不是燕归堂的堂主,你没有站在我这个位置上,自然看不出最优的选择。等哪一天你坐到这个位置,自会明白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确实站得没有爹高,看不清那么大的棋盘,可我是一个人,我知道什么是良心,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你怎么看待应该不应该?稳赚不赔则应,利大于弊则该。我是一门之主,绝不能鼠目寸光,坐井观天。”
“父亲的意思是,就算是负恩昧良,只要利大于弊,也是应该去做的么?”
郑浩然凛眉:“我没让你负恩昧良,我说过梅留弓会死的,只是不是现在。”
郑独轩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郑浩然是想先跟胜寒派结盟,出三分或五分力,等别的门派跟胜寒派斗得你死我活之后,再倒向另一边,高呼着正义啊良心啊那样的口号,将胜寒派瓜分干净。等尘埃落定之后,郑浩然再言明当初跟胜寒派结盟的苦衷,是为了知己知彼,是为了保全实力,是为了在最后关头给予胜寒派致命一击。不管那些人信几分,事实如此,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人人提起燕归堂,依旧会把它归为名门正派。
郑浩然说:“我跟梅留弓交好多年,否则也不会让你去胜寒派学武,又让他的孙子来燕归堂。我对梅留弓的了解比你多得多,我知他变了,更知他的处事风格,如果燕归堂不加入胜寒派的阵营,那么梅留弓第一个要铲除的门派就是燕归堂……虽然我们燕归堂也不是吃素的,除非倾一门之力,不然梅留弓做不成这件事。但是梅留弓是个疯子,他坚信所有困难的事到了他的手中,都会变得易如反掌,若被他盯上燕归堂,你知燕归堂会死多少弟子?轩儿,别说些什么你是一个人,你有良心这样的话,你的良心是我教出来……不,是我传给你的。可你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良心,就让整个燕归堂悬在刀尖之上。我是一门之主,能力有限,心里装下的也有限,风云变幻之时,我只能尽力保全燕归堂,至于别的人……就看他们的努力和造化了。”
郑浩然自然可以选择更加有“大义”的路,但那样做的代价便是让燕归堂的弟子冲在前端。胜寒派和燕归堂都在关州,若是他们真的打起来……或许不需要别的门派介入这件事,只要这两派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梅留弓有再大的野心,也只能咽回腹中。
接着,天下可能会太平一段时间。
很快又会因为别的人、别的事、别的利益纠纷,起风起浪。
郑浩然绝不愿用燕归堂的上千条性命,换来这样的一时太平。他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得肩负起身为一门之主的责任。
你要保全自家人,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闭不上一只眼睛,就得牺牲自家人,但你能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送死吗?郑浩然已经跟郑独轩说清这个道理了,郑独轩还能说些什么?
郑独轩不知道该睁哪只眼睛,闭哪只眼睛。他恨自己不能再多一只眼睛,从天上俯瞰,洞悉万事万物,无所无谓。
郑独轩问:“燕归堂跟胜寒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结盟的?”
“上个月就开始了。”
“为何不告诉我?”
“知子莫若父,我知道你会有怎样的反应。”如果不是郑独轩将这件事摆上了台面,郑浩然也不会告诉他,这是他们这一辈的事情,他真想郑独轩就捧着那热烘烘的良心,安安稳稳先活到五六十岁。
“燕归堂跟胜寒派结盟,我就不能跟梅留弓作对了,是么?”郑独轩明知故问。
郑浩然说:“我答应你,我会杀了他。”
但不是现在。郑独轩在心里听见了那句话。
从他知道章游奇死亡的真相时,他就想杀了梅留弓,但他知道他的能力还不足。他等啊等,费尽心思钻研武功,费尽心思发展势力,他等啊等。他是很有耐心的人,他能等很久。他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为他师父报仇雪恨吗?不全是。他更在乎梅留弓什么时候收手,梅留弓早一日死,许多人的死期也就晚了。
他等啊等,等到小舟也被抓进了胜寒派的地牢,等到小舟的琵琶骨被穿透,等到小舟差点死了,等到仇饮竹用小舟威胁他,逃出生天后再无踪迹。
郑浩然长叹一声:“我之所以要跟你说陆行舟的事,是因为陆行舟被胜寒派抓起来,也跟燕归堂有关。他从燕归堂离开后,就有人去通知胜寒派的人,让他们跟着陆行舟。陆行舟是诱饵,梅留弓想得到崔家剩下的二宝,所以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去救陆行舟,梅留弓很难不怀疑……这次我会跟梅留弓周旋,之后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郑独轩惊悸难平,如此说来,陆行舟遭遇的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因为自己邀请他来燕归堂?
他盯着郑浩然,齿缝间迸出话语:“你说要护住燕归堂弟子,可陆行舟曾经也是燕归堂的弟子。”
“你也会说‘曾经’。”郑浩然神色淡然,“这件事不是我下令的,我没有闲到管这些事的程度,而且我知道你跟陆行舟关系不错,你们曾一起练剑,如果我知道他们这么做……罢了,此事已经结束,你也别去查到底是谁这样做的,我不想你跟门内弟子有嫌隙,已经把线索都清掉了,就算你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必白费力气。”
郑浩然拍了拍郑独轩的肩膀:“轩儿,今日爹跟你说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如果想不明白,可以再来找我,找你娘也可以,跟胜寒派结盟的决定是我们二人共同做出的。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独留郑独轩一人陷在椅中,他多么想去找小舟,跟他说“抱歉”。然而暗地里有多少眼睛?会有人去通风报信吗?他的举动又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他一动不动,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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