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在关州的街上,陆行舟见到一位意想不到之人,他用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人,下巴那颗小痣好像淡了些。陆行舟记起,他和吉无心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在这里。
莫非,是现代世界的客服机器人回来了?它……他都想起来了?
陆行舟走到算卦摊前,试探道:“百宝粥?”
吉无心偏了偏头,波澜不惊:“百宝粥?那是什么?”
“我以为……你想起了那十年的事情。”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是这个地方,如果陆行舟的记忆没有出错,这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位置分毫不差。
“抱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吉无心嘴角小幅度地扬起,“但我确实是为了陆公子而来的。”
听闻此言,陆行舟心中竟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失望,他想他对“回家”这件事真的彻底释然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再抱任何的希望,因此失意没法再击倒他。
陆行舟坐下,他的影子盖住了签筒:“你说你为我而来。可你都不记得我了,找我是为了什么?莫非你改变主意,想找回这十年间的记忆?”
“非也,我不执着于寻回记忆。”吉无心的神情微有困惑,“那日与你分别之后,我一直想着你,我想不起来关于你的任何事,但就是会想到你这个人。你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我想再见你一面,我算到你到了关州,便来了此地,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陆行舟微微一笑:“你已经不记得过去,再见一面,再见许多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吉无心说:“我来见你,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罢了。所以有没有区别,有多大的区别,都不是我在意的事。”
若再早几个月,陆行舟或许不会想听到这样的话,他浑身是刺,吉无心想做什么是他的事,为何要牵扯到自己?他凭什么要配合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可自从在河边顿悟“剑水星纹”之后,陆行舟的心境平和、包容了许多,他没十四岁时那么天真,也没十八岁时那么偏激,他垂下形状漂亮的眼睛:“那么,你已经见到我了,还想做什么?”
“我来之前的打算,是想给你算一卦。”
“听你的意思,现在不这么打算了?”
吉无心点点头:“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这卦了。”
“你回过招魂殿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原本想打探一位友人的消息,他前段时间去招魂殿治病了。”宁归柏进了招魂殿后,音信全无,不管陆行舟怎么打探,都得不到半点消息。他甚至去找了包打听,包打听也说不出什么。
陆行舟心绪微动:“你能为他算一卦吗?”
“可以,我需要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但他距离太远,算出来的结果未必精确。”
“既如此,还是算了吧。”陆行舟想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确凿无误的事实,他念头一转,“不过,我人在这里,你能算出一些跟我有着较深关联的人的……命运吗?”
他跟宁归柏过去的羁绊,应该也算是深的,能否通过他算出宁归柏此刻的状况?陆行舟期盼地看着吉无心,希望他有这样的能力。
吉无心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可以一试,现在你可以在心里想想那个人,想想你要算的事情,然后闭眼摇一支签。”
陆行舟照做后,下意识想看签,吉无心却遮住道:“抱歉,门中规矩,算卦之人不得看签,只能听解读。”
“抱歉,我忘了。”不知是吉无心影响了百宝粥,还是百宝粥影响了吉无心,陆行舟恍然觉得,他们太相似了,像得仿佛是同一个人,所以陆行舟方才忘记了招魂殿的规矩。
吉无心沉吟须臾:“有一个跟你有过关联的人,现在正陷入水深火热的危险之中。”
有过关联之人?跟他有过关联的人可太多了。陆行舟问:“那是什么人,跟我有过怎样的关联,能再具体一些吗?”
“因果。”吉无心轻轻叹,“你种下的因影响了此人,此人此时在受难,与你脱不开干系。”
陆行舟如受当头一棒:“是我的亲人吗?”
“不是。”
“是我的朋友?”
“也不是。从卦象上来看,你们二人并不熟悉。”
那会是什么人?陆行舟在脑中苦苦搜索,想不出他最近直接或间接地害过哪位陌生人,但如果这人真的跟他有关,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你说的受难,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断言,只能说此人目前承受着莫大的痛苦。”眼看陆行舟眉头紧蹙,吉无心话锋又转,“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此人的大概位置,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运气了。”
陆行舟问:“什么地方?”
“在关州郊外西北边的某个山洞里,山洞里有一条密道,通往隐秘之处。”
陆行舟还想再问,吉无心说:“你要想知道山洞的具体方位,恕我无能为力,这已是我能算到的最详尽的位置了。”
“好,多谢。”再问下去便是强人所难,陆行舟想了想,“需要付银两吗?”
吉无心反问:“我以前为你算卦时,是否要过银两?”
“有时有,有时没有。”陆行舟本想说“多数时候都没有”,但吉无心“失忆”了,这样说太像是刻意占人便宜。
“我不要银两,能给我别的什么吗?”吉无心试图从陆行舟的脸上找到过往的痕迹——名为熟悉感的东西。他毫无缘由地想,陆行舟变了。他坐在矮凳上,四肢修长,姿态舒展,日光顺着他的发丝流淌,滴滴答答在他身上形成一点点光斑,陆行舟微微眯着的眼睛往上挑,吉无心感觉某种特别尖锐的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可他明明不记得陆行舟了。
真是奇怪。
他知道陆行舟准备走了,他急着去救某个人。吉无心想留下陆行舟的某样东西,不管是什么,他会好好收起来的。
陆行舟犯了难:“你想要什么?”
吉无心将球踢回去:“你有什么?”
“我……”陆行舟在胸前和腰间摸索片刻,掏出绿色的荷包、素雅的竹扇、精致的玉剑、金疮药、纱布、拇指大小的瓷杯、半个没有吃完的烧饼、几张皱巴巴的白纸、以及一枚透亮的黑棋。陆行舟对这枚黑棋毫无印象,他不是个中高手,也没有太多时间琢磨棋局,这枚棋子是从哪里来的?他有刹那间的疑惑。
陆行舟看着这些东西,有一些不好意思给出去,另一些则是不舍得。但吉无心拾起那枚黑子:“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这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没关系,我就想要这个。”吉无心有声有调地笑了,他转动着棋子,“一枚棋子,跟我这个以算卦为生的人很合适。”
“是吗?”
“是啊。从某种程度上说,人就像是一枚棋子,你不知道命运会将你摆在哪个位置。”
“但有时候,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不是吗?”陆行舟慢慢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去。
“不是的。”吉无心的情绪敛进眼中,“因为你不知道一个格子和另一个格子之间的距离,有没有一辈子那么短,有没有一辈子那么长。”人可能穷尽一生都走不到另一条路。
陆行舟笑得云淡风轻:“有路好过无路,路再差,也总是希望。好了,那这枚棋子就当做是报酬吧,我得走了。”
吉无心站起身:“如果你找不到呢?”会怀疑是他的问题吗?学艺不精,浪费力气,白跑一趟。
“那我就一直找。”陆行舟没有回头,“实在找不下去的时候,或许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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