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祸兮福兮-3

陆行舟勃然变色,听傅贞秀的意思,她似乎已经放弃了从这里出去的希望……甚至是活下来的希望。他摇了摇头:“就算前辈不怪我,我也不能无功而受禄,我不要前辈的功力。”

傅贞秀说:“不是你‘要’,是我‘给’,这两者间的差别很大。”

“不管怎么说,前辈留着身上的功力,总有用处的。”换个角度想,陆行舟可以不怪自己,因为他和傅贞秀都不过是所谓任务的受害者,但他目前是自由身,而傅贞秀郁郁困于此处,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这样的“馈赠”?

“不会再有什么用处了。”傅贞秀意气懊丧,“你瞧我现在这幅模样还能做些什么,颈上的铁链解不开,失去的手脚也不可能再生,我活到这个岁数,活累了啊……”

陆行舟试图点燃傅贞秀对生的**:“前辈当初之所以吃下长生药,难道不是因为觉得还没有活够吗?”

“不一样了。如果我不死,幕后之人一定会想更多的办法折磨我,不断测试我的极限。”傅贞秀闭了闭眼,“我不是不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只是不想再这样活着了,当初我答应吃下长生药,心中确实期盼能多活一些年岁,我留恋世间,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姿态继续留恋。但我舍不得这身功力,总觉得可惜,总觉得浪费,不然今日我也等不到你。所以我想把我功力都传给你,这幅身躯便是彻底没有用了,这样,我就能够放心离去了。年轻人,就当是完成我一个心愿吧。”

陆行舟心里像生了乱草,如果他不同意,那么傅贞秀就会因着可惜的轻叹,继续这样痛苦地活下去吗?对于傅贞秀的困境,他确实无能为力,何不答应她的请求,让她走得轻快一些?

良久后,他呼了口气:“好。”

傅贞秀的脸上未见喜悦,她活到这个年纪了,百年来产生过较深羁绊的人,多半都已下了地府,而她还坚实地活着。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运气好,很多时候她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就在年复一年的摇摆中,她得到了吃下长生药的机会。

花白的头发变黑,下垂的眼皮收紧,鼻翼的细纹争着逃离这张脸,凹陷干瘪的脸庞渐渐恢复饱满。她解开了时间的死结,她变得年轻,她感到浑身充满了力气,可以再攀新的高峰。那么多年的经验明明就在心里,可她怎么又忘了,高峰之后往往是低谷,她一步不慎落了下来,激情烧成了灰烬。

傅贞秀问:“你真的没有吃过长生药吗?”

陆行舟说:“是。”

“你居然能抵挡住那样的诱惑。”傅贞秀眼神幽幽,“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太老了,很难理解你的想法,也或许是因为你还太年轻,并不觉得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其实都不是,只是因为那时他面前有更大的命题,对于“空间”的执念太过强烈,甚至影响了陆行舟对于时间的判断,他对长生药提不起一星半点的兴致。但如果那时任务让他吃下长生药,陆行舟一定会照做无误,现在想来,他是个任务的傀儡,一举一动都被看不见的线操纵着。

陆行舟出了密道,转动凸起之处关闭密道,将一切复原后,他去城内买了一些好酒好菜和干粮,便返回山洞,问傅贞秀要不要吃点。

傅贞秀笑了笑:“我本以为我对任何东西都不会再有兴趣,但一闻到食物的味道,我的食欲便突然恢复了。”

陆行舟坐在傅贞秀的身边,他用手指将傅贞秀的长发梳齐束好,眼里没有任何的嫌弃之色。傅贞秀说:“很久没有洗头了,味道很难闻吧。”

“没事的。”陆行舟没说“不难闻”,因为有时说骗不了任何人的谎言是一种敷衍,他只说没事的,怎样都没事的,他闻过尸体和人心的腐臭,这算不上什么。

因为傅贞秀只剩一只手,而且因为麻药手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所以陆行舟直接端着碗喂傅贞秀,傅贞秀吃着吃着,突然掉下泪来。

陆行舟的动作顿住,他放下碗筷,给傅贞秀递了一块帕子。

傅贞秀将帕子按在眼睛下面,她只是想,很久没有人待她这么好了,这种好不是年龄和辈分上的尊敬,不是对她力量的畏惧,不是别有所图的谋算,而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温柔呵护,仅此而已。

在这样一个小辈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本该是丢人的,但傅贞秀没有忍耐、遮掩什么,这或许是生命中最后一次能涌动的泪水了。

陆行舟没有盯着傅贞秀看,他低头抚着自己手上的茧子——这些年写字练剑的痕迹。在一个年纪达到三位数的老人面前,人很容易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禁不住想,如果转瞬他便死了,看见这样一具身体,人们会如何概括他?

傅贞秀等心情平复后,说:“我还想吃,再喂我一些吧。说来不怕你笑话,吃了长生药之后,我的牙齿也像是新长的那样坚硬有力,在此之前,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试过用力咬肉了。”

陆行舟待她与刚刚无异:“前辈喜欢吃肉?那便多吃些,这里还有很多呢。”

“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还不饿。”

“真的吗?”

“……好吧,我有些饿,但不是很想吃。”陆行舟说,“我有时候不明白,身体的本能和心的指引,到底要听哪一个的?随身而动和随心而动,好像都有各自的道理。”

如果听身体的,那么他此刻就应该吃东西,但如果要听心的,他什么也不想吃。

傅贞秀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万事万物各有其道理,随身而动和随心而动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人不能用随身而动的标准去衡量随心而动的结果,反之亦然。”

“嗯,很有道理。”

“你想学我的独门绝技吗?”

“前辈是说‘发如针’?”

“不错。”

“前辈是想传给我吗?”

“不,这次我是在问你的想法,你想学吗?”

“抱歉,我不想学。”陆行舟知道这门绝技一定很强,但他的确不想学,他现在还在练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吸收一项新技能。他知道傅贞秀这样说是为什么,但他做不好这件事,因此不能随随便便应下来,成为“发如针”的继承人。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前辈,你有孩子吗?”

“有,但他走在了我的前头,我太长寿了,你明白吗?”傅贞秀露出复杂的神情,“而他没有孩子,因此我没有孙辈……不说这些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确实是一场恶战,陆行舟本以为前来下药的人实力不会太强,没想到那人身手很不错,陆行舟没能在第一时间制服那人,又顾忌着不要伤到傅贞秀,处处受限下打了许久,才点了那人的穴道,又卸了他的下巴,不让他有服毒自尽的可能。

陆行舟绷着脸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咬死牙关,一言不发。

傅贞秀观察片刻:“这种人背叛的下场就是死,而且会死得很惨,你的狠辣比不过幕后之人,问不出来的。”

陆行舟只好从他身上搜出麻药,使出强硬手段,全让那人咽下后打昏了他。

“你要杀了他,不然他认得你的脸,等他恢复自由后,必会对你造成很多麻烦。”傅贞秀看出陆行舟不想下杀手,只能开口提醒。

“非杀不可吗?”

“他的任务失败了,你不杀他,他的主人等他说出你的特征后也会杀了他。他逃不开一个‘死’字。”

陆行舟做不了决定。

傅贞秀好像明白了什么:“当然,你也可以不杀他,他不知道你叫什么,这里光线昏暗,加上刚刚他的心神都放在打斗上,也未必看清了你的模样。”

陆行舟明显松了口气:“好。”

等麻药劲过去后,傅贞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隔空一掌劈死了地上的人。

陆行舟倏然转头,血撞进眼中,这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自责。原来……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人的生死,而是这人的生死是否跟他有关,杀人的是傅贞秀,他便没有心理负担了。

“来吧,我为你传功。”傅贞秀甚至懒得为此人的死发表任何言论,人在江湖,生死从来都是一瞬的事。

陆行舟知道传功之后会是什么,他不得不再问一遍:“前辈,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傅贞秀彻底想通了,她稳稳一笑,脸上的刀疤变得生动:“五十年前我血战西域邪魔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你不知道那场战斗有多凶险,整个江湖都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但我没死,还多活了将近六十年,在最后这几年又恢复了新鲜的活力,如果这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心了。来吧,好孩子,坐在我的身前,来。”

来去之间,刹那生灭。

陆行舟盘腿坐在傅贞秀的身前,他伸出右掌,轻轻抵在傅贞秀的左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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