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砸着窗棂把床幔里的人惊醒。
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侍女们进进出出，带进了一身一室的潮气。
唐莲像做了很长的梦，睡得浑身瘫软，没什么力气。他缓坐起挑起了帘子，送药的侍女正往这边来，对上他的视线低呼了一声，放下药红着脸跑了。
唐莲低头一看，身上的中衣散着，露出缠着纱布的胸膛，确实失礼，唐莲把衣服拢好下了床，身上竟虚软得让他差点站不住，幸好被一双手扶了一把，才没摔倒在地上。
“世子。”
唐莲打了声招呼，被翟朔扶坐回了床上。
“别急着起来，你高烧了三日才退，身子还没缓过来。在翟府再多住几日休养吧。”
“多谢。”
“是我们要多谢你，小雀儿服了你带来的药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了。”
唐莲点了点头，“那就好。谢世子信任。”
翟朔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还有事要忙，我让小雀儿过来当面向你致谢。”
“不必了世子”，唐莲勉强支撑着穿上了外衣，
“别让小阙跑了，我该走了。”
翟朔顿了一下，唐莲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是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回以礼节性的微笑，
“也好。”
踏出翟府大门时，天色转晴，艳阳照着湿漉漉的地面，让人又热又潮，难受得很。
唐莲跨上马被地面积水潭反射的光线晃了一下，稳了稳身形才策马走了，心神恍惚得竟没发现身后不远不近跟了个人。
一炷香后，玉露堂内。
“他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出城了。看样子，是去窟上了。”
“知道了。”
翟朔挥手示意人下去，应闻却支吾道，
“世子…世子真的那么信任唐公子?万一他存着别的心思，对小公子不利呢？”
“不会。”
翟朔伏案执笔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那日小雀儿被契丹掳走时，他比我们还利落些，当夜就摸到了契丹的营帐。”
“说他心善也好，在乎小雀儿也好，无论是何缘故，总之不会害小雀儿就好。”
他写好折了两折塞进信封里递给应闻，
“你亲自替我进宫一趟。旁人我不放心。”
应闻接过信封妥帖放好称是。
翟朔刚靠回椅背上松口气喝茶，小猫一样的人就蹿了进来，
“二哥！”
翟朔将茶杯放回书案上，“低声些。给我看看你拿的什么？”
翟阙将手上的兔子灯拿高了些，一边回头看放着帐纱的床榻，低声道，
“阿粟哥还没醒吗？”
翟朔手指拨着兔子灯转了转，“没有。去别处玩吧，他今日陪不了你了。”
翟阙这才扭捏道，“那…可以去找我师父玩吗？”
“太晚了，明日吧。”
翟朔看着他转身时的低落，靠回椅背眯了眯眼，藏不住心事。
他挑帘去看还在昏睡的人，近来何粟总是爱把自己灌醉，正翻身抱着一床被子，将脸实实在在埋在里头。
翟朔压了压他紧抱的被子，给他留些呼吸的空隙，看着人咬唇，不大舒服的样子，心猛然被刺了一下。
他当真那么在乎那个小九。
何粟酒醒时已是夜半，叫了几声没反应，睁开眼才发现身边没人。
他下床自己倒了杯茶水喝，扭头看到院中石桌前独坐一人。
翟朔正手执棋子，皱眉盯着楠竹棋盘，可是心思好似不在这盘棋上。
他随手拂去案上落花，将棋子掷回棋罐中，叹了口气。
“死局吗？”
何粟递了杯茶水过来，翟朔没接，他便放在石桌上。
“醒了？”
“嗯。”
“今日又喝了多少？”
何粟像口渴极了，又端起茶杯不住地喝，
“没多少。”
“他对你真就那么重要？”
何粟闻言一滞，随即粲然一笑，
“当然重要。花了我三百两黄金呢。”
翟朔又从棋罐里夹出一枚棋子，在指尖不住转着，
“今日我已递了折子给宫里，杀内监的人欲逃，已被我就地正法。”
何粟喉头滚了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多谢。
翟朔头也没抬换了个话题，
“我像我爹吗？”
何粟摇头道，“不像。大概更像你娘些。”
翟朔落下一子，
“听说我娘是在生我时难产去的。我只在画像中见过她。少年时随父亲在沙场奔走，闲暇时，总能看见他供着那一副画像，求她多来他梦里，求她保佑他们的孩子平平安安。”
“那时候我还不懂情爱，总觉得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我爹娘那样深爱两不疑。”
“直到那日长街上，偶然碰到个小孩不会汉话，还想卖身葬亲。”
翟朔说到这里轻笑了声，何粟一抬头对上了他笑得亮晶晶的眼睛，意识到不对，轻唤了声，
“世子。”
翟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我总以为我是天之骄子，天生该拥有一切。却忘了问，来的一切是不是都心甘情愿。也忘了很多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你遇到我时还太小。就跟当时在帐外偷看父亲的我一样，还不懂什么叫情爱，就稀里糊涂被我据为己有。”
何粟心沉了沉，就听他继续道，
“那年我撕了那张卖身契，如今也是一样。”
“何粟，你的心，你的身，都是自由的。我不再强留你。”
“往后有什么事，你还是可以来找翟府。我活着一日，依旧护你一日。”
翟朔起身回房被何粟喊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翟朔头也不回，依旧是那副平稳语调，
“何粟，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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