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下翟家公子真的看到了,会不会出事啊?”
闻言匆匆行路的人止住了脚步,回头凝视着面露担忧的侍女,若她不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康氏恐怕早就上手让人住口了。
侍女看着她扬起的手,下意识往后躲了半步,却见康氏急刹车般止住了欲落下的手,一声冷哼道,
“那有什么要紧。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还能杀了建儿不成?”
“只是…只是事情若传出去,恐怕三小姐处境不大好。”
“我早告诉哥哥,建儿钟情康淼已久,我们侯康二氏联姻岂不是如虎添翼。我那嫂子却偏偏与翟家定下什么娃娃亲。现下翟家那小子把他们捉奸在床,他还能忍气吞声娶了康淼?”
说话间她抬起手示意侍女搀扶着继续走,准备赶去做个见证,走廊拐角处却正撞上坐在廊下轻咳的人。
捂嘴的白帕子已经渗出了血丝,顺着指缝就要往下滴。冷寂的长廊显得只着白衫丧服的小少年清瘦,他微垂着头,露出一截微微凸起的颈骨,浮白清透,看着比象牙骨扇还易折。
翟阙又咳了一声,康氏下意识往后撤两步,后知后觉地害怕翟阙真在她府上出了什么事,翟家不会放过她,侯府必定不会保她,那才是真的没有退路。
康氏眼神示意侍女下去请府上的大夫,侍女走后,她才发觉天色昏暗,北风呜咽,长廊尽头的人像是白衣厉鬼般,挑着一双冷眼在看她。
康氏靠着墙边,手扶着墙沿勉强支着,挤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怎么了这是?冷风扑着了?”
翟阙懒得跟她转圜,帕子拭净了唇边的血才幽幽开口,
“舅母,你说这天下有没有儿子睡母亲闺房的道理?”
康氏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一时哑口无言,听对方继续道,
“这些我不同你计较。”
“只是祖母新丧,圣人曾亲封她为一品郡国夫人,依礼制,侯府该守丧三年。不想表哥竟如此耐不住,行此□□背德之事。若是圣人知晓怪罪下来…”
那边康氏的贴身侍女已经领着大夫候在一侧看康氏的眼色。
康氏看着翟阙,对方只是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看样子是不愿让侯府的大夫给他看了,她只好差侍女上杯热茶来。
侍女捧着热茶在翟阙面前微弯着腰请他用,翟阙只掩帕轻咳,看也不看她一眼。
侍女不知这是何意,举得手臂酸痛,茶杯开始轻微地抖,才求助性地看向康氏。
康氏过来接过茶杯,遣退了下人,恭敬地双手递上,面上带笑,说话间却是咬着牙,
“小阙,之前是府里没安排得当,你还跟我这当舅母的计较不成?你先喝口热茶顺顺气。”
翟阙定了会神才道,“放那吧。”
康氏放下茶杯,本欲坐他旁边,被他一个皱眉堵了回来,只好讪笑道,
“你表哥也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他这一次吧。我那侄女性子我清楚,配不上你的。不若就此放手,跟康淼把婚约退了,大家都好留个体面。”
“再者说了,这种事情宣扬出去,到底不体面,你是男子,恐怕因此笑话你和翟家的还多一些。就当是你表哥欠你的,舅母替你留意着,日后京中若有合适的姑娘,一定亲去登门造访,给你留着。”
翟阙突然轻笑了声,“我道什么呢。”
他上下扫了眼站他面前的女人,“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康氏的讪笑僵硬在脸上,“什么?”
“没什么,只是听了关于舅母的一些旧闻,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本欲当作耳旁风,谁想表哥和舅母是一脉相承的做派。”
“你听到些什么?”
“可能不一定准确,不若舅母听听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康氏不自然地拧紧了眉,听他道,
“听人说当年该嫁给我爹的原本就该是舅母,只是舅母不愿,这才使了些手段嫁到了侯府,又把我娘推出来替你挡灾。”
翟阙看着康氏张口欲分辩些什么,嗫嚅半天口中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继续道,
“倘若舅母是个在家里受宠的,想让表哥和康淼喜结良缘倒也不是难事,毕竟所谓娃娃亲也比不上血浓于水。只是舅母出此下策,怕是这桩婚事,东平郡王也不大乐意吧?”
“想来舅母在家中也不大好过,自然不懂什么叫舐犊之爱,手足之情。因而我好心奉劝一句,舅母不必顾及我爹娘会为了翟家的脸面让我忍耐克己。毕竟我赔的是一时的名声,表哥赔的是一世的性命。”
翟阙起身顺了顺衣袍下摆,作势欲走,只留下一句,“划算得紧。”
他刚走两步,衣口就被人拽住,不用回头都知道康氏现在面上是何神情,对方放了一贯的跋扈身段,哀声道,
“你待如何,我通通答应你就是了。建儿还小,你切不可告到圣人那里,让他白白丢了一条性命啊。”
翟阙回身看着他,“通通答应?”
康氏毫不犹豫点头,“你只管提就是。”
“既然如此,我先向舅母要两个人吧。”
康氏不是个愚钝的,知道那日桐花曾在廊下扶过翟阙一次,翟阙能知道自己这些旧事,自然是她们娘两告知,除此之外,侯府再找不出第三个人了。她本欲在翟阙走后斩草除根泄愤,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着牙让侍女取了两人的卖身契交给了翟阙。
康氏看着翟阙给两人分了银两,让她们出府,咬牙道,
“如此你就肯放过你表哥了?”
她不愿相信在翟阙眼中自己的宝贝儿子和这两个府里的贱婢是一样重要,翟阙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叹道,
“啊,还是舅母想得周全。”
他踱步到康氏贴身侍女身旁,“听说府上就属这位姐姐滥用私刑最甚”,揪起她的袖管看了眼她的手,“自己的手这样漂亮,却日日要废了别人的手。”
“舅母”,翟阙回头看着康氏问道,“我废她一双手不算过分吧?”
侍女还没来得及抬头求助康氏,就听对方应道,“当然可以。”
贴身侍女被人用棍棒打断了一双手,血肉模糊得康氏都不愿多看,翟阙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个清楚。及至此时,她才意识到翟家这看着娇惯清瘦的小公子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
“这下你满意了吗?”
翟阙收起那副戏谑样子,摇了摇头,踱步至康氏面前,
“祖母新丧。舅母,我瞧你也是吃斋念佛之人,不若就此搬至城外寺内为祖母守孝三年?”
康氏闻言怒瞪起一双眼睛,“你别太过分。”
翟阙闻言就走,头也不回道,“我不勉强,毕竟您是长辈。从侯府到宣武门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您不必送了。”
这次康氏定在了原地,没有再追上来。毕竟她平日里吃斋念佛只是在他人面前做做孝顺的样子,她尊贵惯了,寺庙清苦,真要日日跪经三年那真是生不如死。
翟阙转身后听到吱呀一声门响,接着就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母亲,你快答应他把他拦下呀,他要是告到圣人面前,我就真完蛋了。”
“母亲,母亲你说句话呀母亲,只是三年而已,难道你要看着儿子被庭仗嘛,一百板子下去我不死也废了呀。”
“母亲,不是你让我今日和表妹如此的嘛,你不能不管我呀。”
康氏还愣在原地打骂侯建口不择言枉为人子不忠不孝的时候,翟阙已经跨出了侯府大门。
闷了大半日的雪花终于悠悠飘了下来,旋在翟阙的面上,冷冰冰,凉丝丝,让他打了个哆嗦。
北风卷着大雪一吹,翟阙只觉得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他回头看了眼书着“侯府”的门匾,旁边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倘若母亲知道祖母去后侯府是这样一番景象必定要伤心一场。
康氏憎恶的地方是母亲在关外的日思夜想。
突然的暴雪让街上的行人都紧着外袍匆匆往家赶。
翟阙走在街上抱紧了胳膊,心中突然一片凄凉。为祖母,为母亲,也为自己。
他想回家了。
雪花卷进眼睛里,眼中尽是雾蒙蒙的冰凉,他抬起冻得没什么知觉的手背拭去了泪珠。
大雪天里翟阙走得艰难,身后很快就是一阵脚步声,
“堂弟,堂弟!”
翟阙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只见侯建披了件青紫面杭绸大氅匆匆赶来,在他面前紧了紧衣服,哈了口气才道,
“有什么话去府里说。”
翟阙看着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皱了眉,
“放手。”
“你先跟我回去。我不能让你走。那康淼是自己愿意的,真跟我无关。”
翟阙冷笑了一声,“那她也是瞎了眼。为了你这么个没担当的冒这么大的险。”
侯建被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这样说到底面上挂不住,只攥着翟阙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回拽。
他自认翟阙不是自己的对手,便用了蛮力拽着人,只顾着往府里走,刚走一步,突然背上结实挨了一脚,这脚用了十足的力,侯建倒在雪地上,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回神。
翟阙还没回头,就被裹进了一件厚实的披风里,还顺势被戴上了锦帽,挡住大半视线,却跌入了一片温暖。
他被人搂着肩膀,视线只能看着倒地的侯建伸手大骂,
“你哪儿来的,敢打我,活腻歪了是不是?”
见人不语,他又继续道, “问你话呢,哑巴啦!你谁家的!”
翟阙身后的人这才悠悠开口,“翟家的。”
侯建狐疑地看着翟阙,就听对方继续道,
“翟家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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