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见

唐莲入府的那一日正值大漠漫天的黄沙卷了敦煌城,翟府门前大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

他正盯等着看灯笼底下的黄穗子何时被吹落,黑漆的大门吱呀呀被打开。

“唐公子,久等了。”

唐莲回了李管家的礼,跟在他身侧穿过正门和外仪门,李管家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解释道,

“老爷和二公子军务繁忙正在议事,嘱咐免了先生拜会。”

“无妨。”

行至东侧门,李管家在前头挑起侧门的红绸软帘,请唐莲先过,看着唐莲的眼神在这一突兀的帘子上多顿了一秒,

李管家给他解释道,

“过了东侧门就是主母院和厢房,再往后头就是小公子平日起居的映雪阁,西北不比长安,寒冬来得早,风又狠,二公子着人给东侧门之后的小门都额外安了一道软帘,免得风雪乱窜扑了小公子。”

唐莲正被往来婢女打量的眼神搞得不自在,没有心思听李管家的絮叨,听到这里倒是打起了点精神。

他早听说河西节度使府上有位身弱娇养的小公子,但是外头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他也没从他们的话里寻摸出这小公子到底得了些什么病,趁着话茬,开口问道,

“小公子的病势如何您得同我透个底,免得冲撞了公子。”

“小公子的病受不得累,也受不了惊吓,您只需由着他高兴就好,二公子的意思是不必指望他学成什么,只当解闷儿。”

唐莲一一应了记在了心里。

映雪阁的院门西侧是翟阙的书房,穿过拱门,正对着书房门的石壁下,一株半人高的绿枝在黄沙里异常醒目。

唐莲看了几眼,才将目光移向了书房,透过窗棱看到紫檀木条桌前正端坐着位少年。

乌发明目,莹润如玉,神色认真地端着支竹干宣笔在摹着什么。

疾风穿过窗子,让端坐的人咳了几声,知雪忙凑前把窗子阖上,看到李管家后点了点头往外来了。

“李管家,您有什么吩咐。”

“小公子今日的经文还没抄完吗?”

知雪摇了摇头,“估摸着还得一炷香的工夫。”

李管家看了看唐莲又看了看知雪,好像在迟疑什么,倒是唐莲摆了摆手,

“无妨,我等一会。现下不必通传。”

“失礼了公子,小公子一向不喜抄经文的时候被人打扰,劳烦您等一等了。”李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又吩咐知雪道,“给先生搬把椅子来。”

今日的香炉离得近了些,在闭塞的屋子里呛得翟阙头晕,他唤了女使一声不见回应,便自己起身去开了窗。

风沙漫天的廊下,长身玉立的人正微仰着头抬手稳着檐铃,听到木窗开合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偏头笑了笑,“还是吵到你了?”

翟阙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往门外去,不知道是不是被檀香迷昏了头,平日里走惯了的门槛今天竟然绊了一下。

唐莲手快扶了他一把,翟阙就半跌进了他怀里,明明是春日,他身上带着的竟是松柏的凛冽香。

这让他想起儿时还能随意出入府门的时候,积雪的大漠里只有这种植物还有生机,翟阙躺在雪堆里,闻到枝头的凛冽,连心口久缠的寺香都变得清明了些。

翟阙没有即刻起身,唐莲也不急,直到去搬椅子回来的知雪喊了声,“诶呀,小公子没事吧。”

翟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行礼,抱歉道,“失礼了,先生。”

“无妨。”

唐莲瞧着眼前身形清瘦的少年,入了春身上仍是不算轻薄的月白麒麟织金绣花暗纹圆领袍,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细嫩脖颈上坠着枚如意云头形红绳金质长命锁,下头是三枚红玉珠,立定后规规矩矩地冲他行礼,

“见过先生。”

唐莲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翟阙点了点桌角的一叠宣纸,嘱咐知雪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帮我送给无相师傅。”

女使走后,翟阙又坐定在书桌前描得认真,唐莲放了手中的茶盏,往他身后踱去。

淡黄的宣纸上,翟阙正细致地描着一幅扎燕形状的纸鸢。

唐莲往桌侧看去,这样的图画了有几幅了,层层叠叠累着,大概是还不满意,翟阙眉头紧蹙,攥笔的手也不自觉用力了些,墨汁直往外晕。

“别急”,翟阙正烦闷着,手突然被盈盈握住,唐莲施了点力,轻握着他的手带笔,

“你看,这样改动几笔,纸鸢就活了,就有风了。”

唐莲微弯着腰,清润的嗓音扫过翟阙的耳尖,忽而低笑道,“你抖什么?”

“没。。没有。我只是,很久没见过纸鸢在天上飞的样子,所以画不出来。”

唐莲愣了一瞬又很快抽出张新的宣纸,“无妨,我画给你看,一样的。”

一声开门声响后女使进来点亮了满屋的蜡烛,奉茶低声道,“公子,应闻大人来了,说是二公子请先生过去。”

翟朔住的玉露堂离翟阙的书房隔着一条长连廊,静得只听得见前面引路人身侧的铁质刀鞘碰着明光铠的动静。

唐莲上下打量着,这样规制的盔甲,在长安也只有禁军配得,十六卫将军衙门连个边都摸不着。

他早就听说大漠里的河西重镇牵着大唐的心脏,河西节度使是给长安看家护院的死士,没了这道关子,关外的蛮子早生吞了大唐那颗外强中干的心脏。

今日看着河西玉门军的配置,果然如传闻般不同凡响。

“你那手连城剑法是谁教你的?”

应闻在前面缓步走着,等着他回答。

“我没有什么剑法,不知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应闻顿住了脚步,回头望去,唐莲的脸隐在黑暗的长廊里,看不清神色,他上下打量了一眼,

“我仔细检查过那日峡谷里胡蛮子身上的伤,伤口骗不了人。你才多大,十八,十九?看尸首上的伤痕,你的连城已经出神入化。是谁授你的,你在长安的那位师父吗?”

唐莲摇摇头,“我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

应闻顿了顿,“你不愿说罢了。”

应闻说完两人一路无言到了翟朔的书房门前。

“今日如何?阙儿没烦着你吧。”

“小公子聪慧乖巧,没费多少工夫。”

翟朔原本正垂眸伏案,闻言抬眸道,“聪慧是聪慧的,只是乖巧,先生以后多费心吧。”

两人又寒暄客气了几句,翟朔就被翟文通身边的人叫了过去,唐莲便跟他告了辞。

行过前院书房,茶盏砸到门框上的声音让唐莲脚步一滞,李管家却是神色如常,冲他做了个继续往前的手势。

“无妨,近日军务繁忙,老爷难免性子急了些。”

唐莲点点头随他出了院子。

书房内。

翟朔跪在地上,望着身旁的碎瓷片一言不发。

书桌后,是翟文通负手立着的背影。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

沉默半晌后,才终于开了口。

“刚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从你口中说出。”

“父亲,孩儿哪里说错了?那幽州节度使康垚此前和李相互为依托,而今李相去后,长安党争日盛,他被处处打压,近来厉兵秣马,屯粮开田,可不就是想反嘛!现在不报,难道等来日酿成大祸,天下大乱。。。”

“住口!”翟文通回过身将书桌上的砚台往地上砸去,泼墨染脏了翟朔大片衣襟。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翟文通才开了口,“你只当圣人的两只眼睛全瞧着歌舞了?他的鹰犬盯着边关呢,可是他盯的是何处,还用我同你多说吗?倘若他心里有反贼的疑影,那他疑的只会是河西,只会是河西翟家,不会是幽州康家!”

“我问你,那金风楼的顶楼住着什么人?”

“宫里来的吴公。”

翟朔答了他的话,抬眸对上翟文通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话外之音。

他起身向翟文通奉了茶 ,对方喝了茶缓了一会,才颓然坐回圈椅上,“怪只怪西北的流民都充了军,边关有这样的军队规制,哪个帝王能放心。”

“不充军,难道让他们都饿死吗。”

翟文通抬眼瞧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忧心,你有将才,眼光远,领着玉门军日后能解长安的围。可那都是日后的事,战火未起前,你的忧心和怀疑,一个字都不能往上递,递了,扰乱朝局,挑拨离间,窝藏祸心的就是我们翟家了。”

翟朔叹了口气,缓缓冲他行礼,“孩儿记住了,父亲。”

夜色沉沉时,翟朔才从书房出来,看着他的神色,应闻也不敢多说什么,护送他到玉露堂门前就停住了脚步告辞。

玉露堂不是闺阁,往日应闻会跟到房门前,今日因为心里有事,翟朔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开门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停了一秒才阖上了门。

他的书桌前坐着位着海棠紫香云纱的青年,极随意地倚在他的太师椅上摇着折扇,扇子下坠着的那枚海蓝宝平安扣也跟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

翟朔过去拿走他盖在脸上的账册,拨了拨他右耳上清脆的玉耳扣,“去榻上睡。”

闻言何粟才睁开了眼,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语气慵懒,带着点刚睡醒的绵长,

“世子,你有新欢了。”

他收了折扇,力道不轻地用扇子拍了拍翟朔的心口,“我都知道,你瞒不过我。”

“证据呢?”

何粟起身踱步,手上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证据就是,世子今日差人过来递话要担一位公子在金风楼的花销。我见过他,长安来的,文气里带着点侠气,神清骨秀,倒是有几分新鲜,原来世子喜欢这一款?”

翟朔靠在椅背上,听着他胡诌,等他踱步到身前,伸手将人拽进了怀里,

“我当什么呢。何老板这是醋了?”

何粟扭脸不看他,语调拖长,“岂敢,我在世子这里算什么呀。”

话音没落地,他的视线就被翟朔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

“前段时间从胡蛮子身上缴的,这颗颜色趁你。”

何粟接过他手上那颗红艳如血的宝石,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翟朔起身打横将人抱起,几步就扔到了榻上,将人圈在怀里,在他耳边低语,

“让我看看?”

“什么?”何粟还转着手上的红宝石玩,被翟朔强行掰回来脸,

“刺青。”

香云纱从他肩上滑落,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

何粟抬眼勾唇,“那劳烦世子帮我宽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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