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阴冷,婆母的苛责,族老的训诫……轰然碎裂!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怆和愤怒,混杂着对这陌生绝境的无措,猛地冲上头顶!
她不是蒋容微了!
那个被礼教饿死的女人已经死了!
但她成了什么?陈谷雨!
一个被男人用刀逼着写休书、被幼童饿到啃手指的……“人”!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不知是为指尖那令人心碎的触感,还是为这比前世冰冷灵堂更令人绝望的境地!她猛地抽回手,连滚带爬地翻下土炕!
冰冷粗糙的泥地瞬间激得她一哆嗦。
她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屋子,逃离男人那绝望得快要燃烧的眼神,逃离孩子那无意识的、却比刀割还疼的啃咬!
她跌跌撞撞冲出门,一头栽进院子里。
二月春风似细针扎在脸上,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丝。
眼前是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所谓的院子,篱笆墙东倒西歪,大半都已塌陷。
几间虽破旧但还算齐整的石头房屋零星散落在附近,远处是灰蒙蒙的连绵山峦。而她所在的这个“家”门口,那几块本应是活命根基的田地,早已被半人高的枯黄荒草彻底吞没!
田埂模糊难辨,几棵老树的枯杈狰狞地支棱向灰白的天空,四下里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可言。
院角堆着些腐烂的柴草,一口破水缸裂了缝,结着薄冰。
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的心脏。
困于深宅高墙尚有锦衣玉食,眼前这……又是什么人间地狱?!
“哟!快看!陈家那懒婆娘爬出来了!”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啧,真是祸害遗千年!那样作践都没死成?”另一个妇人抄着手,朝地上啐了一口。
“可怜了谢家二郎,多好多贤惠的孩子,还有念安那小娃……摊上这么个大懒虫、丧门星!真是造孽!”
几个围在不远处墙角晒日头、实则看热闹的村妇,毫不避讳地指着她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嫌恶和一种**裸的幸灾乐祸。
蒋容微脸上火辣辣的。
那十七年闺阁教养刻印下的羞耻心,在此刻竟荒谬地冒头,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呸!还有脸出来现眼!开春了地气动,男人家碰不得土,动了要招灾惹祸的!她倒好,把谢二郎逼得都快……唉!”一个老妪跺着脚,话里有话,满是忌讳。
“可不是么!谢家就剩他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了,地荒成这样,不能动土耕种,难不成真等着饿死?这陈氏真是要逼死他们兄弟俩啊!”
议论声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她身上。
蒋容微模糊地抓取到一些信息:开春、地气、男人不能碰土……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屋里的那个男人会那般绝望了。他被无形的规矩和这该死的贫穷,逼到了真正的绝境!
饥饿和巨大的混乱冲击着她。
她踉跄着,扑向最近那片荒地,仿佛那枯草里藏着答案。
她徒手去扒拉那些坚韧冰冷的枯草!指甲狠狠抠进冰冷的冻土,很快被锋利的草叶边缘割破,被粗粝的泥土磨破,钻心地疼。鲜红的血珠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灰黑冰冷的泥地上,洇开一小团暗色。
“呵…嗬…”
她喘着粗气,不知是累还是绝望的呜咽。泪水和冷汗糊了一脸,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她何曾这样狼狈不堪过?但剧烈的饥饿和求生欲,会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的体面。
“阿姐!血!怕!”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陈谷雨猛地回头。
只见那小不点念安,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光着脚丫站在冰冷的地上,小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她流血的手指。
那个男人,他的哥哥谢二郎,也站在破屋门边的阴影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紧抿的薄唇和死死抓着腐朽门框、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冷漠,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彻底泯灭的、对她这疯狂举动的惊疑与挣扎。
就在她被这复杂目光刺得心头剧痛,几乎要再次崩溃时——
她滴落在泥土里的那几滴血珠,忽然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没有渗入土里,反而蜿蜒着,诡异地流向荒草根部一处极其微小的缝隙。
紧接着!
那被血珠浸润的泥土之下,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星点米粒大小、温润柔和的白光!
像沉沉死寂、冰冷无边的泥土里,悄然挣扎出的第一粒萤火。
那光太弱了,几乎难以察觉。
只有离得最近的她,和呆呆看着她流血手指的念安,看见了。
孩子忘了哭,黑琉璃似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微张着,充满了懵懂的惊奇。
蒋容微也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绝望、恐惧、羞耻,仿佛都被这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白光牢牢攥住。
幻觉?失血过多产生的虚妄?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沾满泥污和鲜血的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碰向那点奇异的白光。
指尖触及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细却无比清晰的暖意,顺着伤口,倏地流遍她冰冷僵死的四肢百骸!
驱散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仿佛万物寂灭的冻土之下,某种沉眠已久的生命灵韵,被她的血与痛,笨拙而狼狈地……
无意中,唤醒了。
“念安!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不能看那个!”
一声急促又带着几分惶恐的惊呼从旁边传来。
一个穿着打补丁旧棉袄、面色焦黄的年轻妇人快步小跑过来,一把将正盯着白光看的念安抱起,迅速退后好几步,仿佛那光芒是什么极忌讳的东西。
她紧张地瞟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神情恍惚的陈谷雨,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点即将被泥土重新掩盖的微光,眼神里带着村民特有的敬畏与惧怕。
她拍着念安的背,轻声却极其严肃地告诫:“念安乖,听话!男娃崽不能凑近看地里的‘灵信儿’。”
小念安不明所以,但被妇人严肃甚至带点凶的语气镇住了,乖乖点头。
把小脸埋进妇人肩头,却又忍不住偷偷转过眼,好奇地望向那已经看不见什么的泥土方向。
年轻妇人不再多言,抱着孩子又退远了些,目光复杂地在那失魂落魄、举止诡异的陈谷雨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融入了其他村民持续的议论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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