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春暗涌

次日,所有心绪皆化作更汹涌纯粹的力气。

晨光熹微,陈谷雨再度抡起铁锹,带着近乎发泄的狠劲,重重砸向冻土!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田野上远远荡开,惊起寒鸦数只。

那正被寸寸征服的荒地,成了她此刻唯一能倾注全部心力的战场,亦是暂时隔绝那甜蜜却令人窒息情愫的坚固壁垒。

冬日阳光苍白清冷,吝啬地洒在并肩劳作的二人身上。碎石碰撞声、铁锹入土闷响、钉耙梳理荒草的沙沙声、灶间每日准时升腾的辛涩药香与氤氲白雾,还有那无声流淌其间、沉重却温暖的守护与羁绊,共同交织成李家坳这个国丧寒冬里,一道独特而充满不屈生机的风景。

年关悄至。

国丧铅云依旧沉沉压着村落,百日禁娱的严令,为本该爆竹喧天、桃符换新的春节蒙上压抑灰翳。无张灯结彩,无走亲访友,唯家家户户紧闭门扉内,那一点小心翼翼维持的“年”意。

在陈家小院,这“年”意却以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方式,顽强渗透。

虽全民食素,谢晚舟却将清规化作了指尖巧思。

每日灶间飘散的,再非单调清寡,而是变幻无穷、引人垂涎的素斋香气。

晨起是晶莹剔透的素馅水晶包,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细若发丝的冬笋、香菇与豆腐干,蒸腾热气里蕴着山野清鲜。晌午或是浓稠鲜美的菌菇豆腐羹,以干榛蘑、香菇吊出醇厚汤底,嫩滑豆腐如白玉沉浮,撒上碧绿葱花,暖意直透心底。

傍晚则可能是外酥里嫩的素炸“鹅颈”,腐皮包裹特制馅料,形神兼备。

或是萝卜雕就梅花状,以素高汤煨透入味,名曰“踏雪寻梅”。

他更以有限材料,复刻陈谷雨前世记忆中的精巧素点——

绿豆蓉捏成寿桃,红豆沙巧做莲蓬。

虽料朴,却惟妙惟肖,引得安安拍着小手,惊叹连连。

每一餐饭食,皆成冬日最熨帖的慰藉。

谢晚舟默然将这些精心烹制的菜肴布置好,自己总是最后落座,安静进食。

目光却常不由自主落在陈谷雨身上,看她品味时微微舒展的眉眼。那份专注,如同欣赏最满意的作品,又似在汲取某种无声力量。灶膛火光映着他沉静侧脸,亦映着桌上氤氲热气,将国丧之年的冰冷,悄然驱散几分。

每日开荒劳作未因年节止歇。

与冻土顽石的搏斗,加之谢晚舟药浴精心调理与滋养身心的美味素食,于陈谷雨身上催生了惊人变化。

这日,里正娘子李娘子循旧例,代村中几户人家来陈家拜年,送些自制素点心。

陈谷雨闻声自堂屋出,掀帘迎客时,院中清冷空气似都凝滞一瞬。

李娘子与她身后几位婶子目光如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陈谷雨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惊艳!

眼前这位陈娘子,哪还有半分昔日被娇惯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懒怠模样?

她只着一件便于活动的靛青色窄袖薄棉袄,因屋内火盆烧得旺,未系外袍。

闻声自堂屋出,掀开挡风的厚门帘,站在檐下迎客,棉袄勾勒出的身形修长紧实,线条流畅,仿佛蕴含着溪流般的力量感。肩平背挺,腰身收束,步履沉稳有力,带着猎食者般的优雅从容。

冬日稀薄阳光洒落,似为那层薄薄肌理镀上柔韧光泽。

这再非养尊处优的丰腴,而是千锤百炼后的精悍!

是力与韧的交融,是大地所赋、充满生机的野性之美!

如雪原蛰伏的猎豹,静则优雅,动若雷霆!

“嘶……”

不知哪位婶子倒吸凉气,喃喃道,“谷雨娘子……你这身子骨……可真是……”

她寻不出妥帖词,只觉眼前女子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折又暗生敬畏的力量感。

此等身段气度,全然契合了此世对女子顶级的审美想象——强大、健康、充满掌控力!

陈谷雨对众人目光恍若未觉,只平静将客人让进堂屋。

然她这无意展露的蜕变之姿,却如石入死水,瞬间于沉寂的李家坳激漾起难以想象的涟漪。

拜年客走不过两日,一位不速之客便搅乱了陈家小院的平静。

来人是村西头赵地主家独子,赵宝儿。年方十六,生得白净,平素被娇惯得眼高于顶,最瞧不上村里粗手粗脚的庄稼汉,心心念念欲嫁个有功名或有大本事的地主家女。

此刻,赵宝儿却穿着一身崭新扎眼的锦缎棉袍——于素服期间显得格外突兀。

脸上扑着厚粉,扭捏站在陈家院门口,身后跟着个同样花枝招展、捧小包袱的小侍。他眼神躲闪,却又带股莫名狂热,目光粘在正于院中劈柴的陈谷雨身上,尤其流连于她挥斧时棉袄下隐约起伏的肩背线条。

“陈…陈家姐姐……”

赵宝儿捏着嗓子,声线尖细矫作,“宝儿……宝儿给您拜年来了。”

说着,竟微屈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陈谷雨停斧,蹙眉看向这不合时宜的造访者,语气平淡:“赵小郎君?有事?”

她记得这赵宝儿,从前见原主皆是鼻孔朝天的。

赵宝儿被陈谷雨那沉静含威的目光一扫,脸上腾起红晕,愈发扭捏,指绞衣角:“陈姐姐……宝儿…宝儿是真心仰慕您!您看您现在,这般有本事,地种得好,人又…又这般英武不凡!”

他偷眼瞧着那紧实的手臂线条,痴迷更甚,“宝儿…宝儿不嫌您家夫郎年长,愿…愿来给您做侧!端茶递水,铺床叠被,伺候您……”言罢,竟示意小侍递上那显然是“心意”的包袱。

此言石破天惊,小院霎时一静。

正于灶房门口剥豆的谢晚舟动作猛顿,指尖一粒青豆无声滑落。

他缓缓抬首,目光越过院落,落在赵宝儿涂脂抹粉的脸上,眸色深不见底,平静得骇人。他未发一语,只复低下头,慢条斯理剥着豆子,仿若未闻。然周身散出的无声冷意,却让灶房门口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三姑婆刚从堂屋出,闻此言险些趔趄,浑浊老眼瞪得溜圆,指着赵宝儿,气得唇颤:“你…你这小郎君!浑说什么!国丧期间…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简直不敢信耳,赵家小子是失心疯了不成?

陈谷雨亦被这突兀“求嫁”弄得愕然,旋即荒谬之感涌上。瞧赵宝儿那自以为是、宛如施恩的模样,再看他身后一脸期待的小侍,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她将斧轻拄于地,目光扫过赵宝儿,声调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赵小郎君,慎言。国丧期间,妄议婚嫁已是不该。我陈谷雨此生,只会有谢晚舟一位夫郎。请回。”

话语如冬冰,清晰冰冷,瞬间击碎赵宝儿所有妄念。

“你…你!”

赵宝儿脸上红晕霎褪,转为惨白。他万没想到自己放下身段‘下嫁’,竟遭此干脆回绝!还是当那“年老色衰”正夫的面!巨大羞愤令他眼圈一红,狠狠跺脚,带哭腔嚷道:“不识好歹!有你悔时!”

言罢,顾不得小侍,掩面扭头便跑,那身花哨锦袍在寒风中狼狈可笑。

小侍慌拾包袱,踉跄追去。

院门重阖,闹剧隔于外。

灶房门口,谢晚舟剥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那总是挺直的背脊似乎微微松懈下来,紧抿的唇角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许,虽未抬头,但周身那股凛冽的冷意却悄无声息地消融了少许。紧抿的唇角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许,仿佛春风暗度,冰河初解。

三姑婆浑浊老眼瞪得溜圆,指着赵宝儿跑远的方向,气得嘴唇哆嗦:“呸!什么玩意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那轻狂样儿!国丧着呢就敢扑上来要做小,赵家的脸面都让他败光了!”

她喘了口气,转而一把拉住陈谷雨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道:“雨丫头!你可不能犯糊涂!听见没?咱们家虽是落了魄,但祖上也是正经阔过的!高门有高门的规矩,咱们陈家的家训,从来就是‘娶贤不娶色,纳忠不纳侍’!正头夫郎一位足矣,哪有纳小的道理?没得自降身份,乱了家风!你可不能学那些暴发户的做派,有点本事就胡来!听见没有?”

陈谷雨反手轻轻拍了拍三姑婆枯瘦的手背,神色端凝,语气沉稳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姑婆放心。我既出此言,便是心意已决,断无更改。陈家家训,谷雨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绝非虚言搪塞,更不会行那自贬门楣之事。”

“哎!哎!好!好孩子!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陈家的种!”

三姑婆闻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怒容转为欣慰,连连拍着陈谷雨的手背,浑浊的眼里都有了点光。

陈谷雨原地而立,目光落于自己拄斧的手上。

那手已非从前纤纤玉指,指节分明,掌心覆薄茧,手背皮下隐见青色筋络,充满力量。

她想起赵宝儿痴迷眼神与李娘子等人惊羡目光,心中无半分得意,唯感沉甸踏实。

此身力量,乃寒冬与冻土搏斗之勋章,是地晶与汗水共铸之铠甲。

非为招蜂引蝶,是为守护身后这片屋檐下,那默然递来的药浴热气,那每日变换的素斋清香,还有……那剥豆时无声冷意下,可能翻涌的暗流。

她仰首,望阴沉天际。

国丧阴霾未散,开春契约新地的挑战迫近。

今日荒诞闹剧,不过是这女尊世间,围绕力量与地位所生的一朵微小浪花。

她握紧斧柄,冰冷触感令心神愈明。

力量,唯更强之力,方是立身根本。

她转身,走向那片尚未清理完毕的荒地。

背影于冬日萧瑟间,如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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