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家坳村口黄土净扫,里正娘子与村中耆老身着浆洗得最挺括的衣裳,早早垂手恭候。空气中糅杂着兴奋与紧绷,压低的议论声皆带颤音。
日上中天时,一队车马现于道尽头。
先导几骑玄衣护卫按刀而来,眼神冷冽,默然分列。
其后青帷油壁车悄然停稳,车帘微动,先踏下一只蹬云纹官靴。
钦差正使林明贞俯身而出,深绯官袍云雁补子,容色端凝,目沉如渊。
副使苏文茵随之下车,青绿官服更衬其温润眉目,然眸光流转间自有精明气度。
陈谷雨领着谢晚舟和小念安,柳青带着诸人上前,敛衽为礼:“草民柳青/陈谷雨,恭迎钦差大人。”
林明贞目光如电,落于她们身上,只一颔首:“奉旨巡狩,闻青白祥瑞,特来观风。叨扰了。”声不高而威仪自显,字字沉缓,恰是久居上位者气度。
苏文茵含笑接道:“契光映山,乃地母垂青,国朝祥瑞。有劳陈娘子引路一观?”
“谨遵大人命。”
陈谷雨侧身引路,心神却为之一震——此二人通身气度,非前世高门闺秀娇养之贵,而是掌权履责、经世济民所淬炼出的威仪自信!一股灼热渴望骤然滚过胸臆:她欲读书,非吟风弄月,乃经世致用之学!地晶为基,然欲握命运,须得更深底蕴!
行程缜密,柳青与里正交替介绍风土,佃户远远伏拜。
林苏二人时而驻足,问田亩、询地力,言皆切要。
苏文茵尤细察青白流转浓郁之处,捻土观色,目露异彩:“好!地力丰沛,晶养得宜,远胜常地!陈娘子不负天眷,更善用地利!”
林明贞亦微颔首:“契光为引,善耕为本。”
气氛渐融,谢晚舟紧绷的心弦稍弛。
终行至山林边缘新辟田区,绿苗半尺,叶泛油光——正是岭南棉田。
苏文茵趋近细观,眸带专研之光:“此非豆菽麻葛……叶形株态,似棉?”
陈谷雨心下一紧,面上含笑:“大人明鉴,正是岭南棉。”
“岭南棉?”苏文茵目亮,“北地试种竟有此长势!种下几何时日?”
“约莫百一十余日。”
“百一十余日?!”
苏文茵声线骤扬,如遭雷殛,猛转向陈谷雨,温润尽褪,唯余灼灼探究,“岭南熟地尚需百三十日!此地虽契光滋养,气候却北,岂能百十日便花蕾将成?!陈娘子确信此为岭南种?而非……”
她语速缓下,字字如冰珠坠地:“……其他耐寒短生之种?!”
空气霎时凝冻!
风声俱寂,日色无温。
林明贞目光骤锐,如实质锁临!
柳青等人笑色僵固,茫然失措。护卫指按刀鞘,佃户噤若寒蝉。
谢晚舟指节惨白,血色尽褪!高昌二字如冰锥刺脑!
陈谷雨脊背寒透,冷汗涔涔。
苏文茵眼中学术狂热,林明贞眼底上位者的审慎深究——皆逼至眼前!
谢晚舟哀求之声犹在耳,此关必过!
她强抑心惊,垂眸稳声:“回大人,草民确信乃岭南种。生长期短……许是契光滋养远超预估,加之选种育苗、间作之法略作尝试……”
苏文茵目光如锁,紧迫不放:“何种尝试?还请详述!此种究系岭南何地所得?”
恰此间,林明贞目光转向柳青,声稳而威压暗蕴:“柳主簿。”
柳青凛然躬身:“卑职在!”
“李家坳祥瑞,乃朝廷之福。朱县令治下出此异象,更有陈娘子这般‘善用地利’、‘勇于尝试’之能人……想必早已详察,且如实禀报了吧?”
“如实禀报”四字,清晰如冰刃!
柳青脊椎生寒,汗湿鬓角——此非询问,实乃敲打!质疑县令失察乃至隐瞒!
她唇颤难言,空气沉窒欲裂!
陈谷雨的心猛地一沉——钦差之疑,已从棉种骤升至吏治忠奸!
然她脑中电光一闪,忽抬首,目色澄明望向苏文茵:“大人所询,草民不敢虚言。此种确系去岁秋末,由闽地行商赵三娘子携来。她常往来岭南,此番亦至村中,刚以吉贝棉种并南方树苗与草民交换麦粟,里正与多位乡邻皆曾亲见。大人若需实证,赵三娘子应尚未离镇,顺记杂货行可查问。草民所试之法,亦愿细细禀上。”
语罢,目示里正。
里正娘子恍然,忙上前一步躬身:“禀大人,谷雨娘子所言属实!那商贩前谢日子才来过,老婆子我亲眼见她卸下树苗,议论棉种!村里好些人都见了!”
三五村民亦壮胆附和:“是极是极!骡车还陷村口泥坑了呢!”
苏文茵灼灼目光稍敛,露沉吟之色。
林明贞深眸自陈谷雨面上掠过,复落柳青之身,静候其言。
柳青额角汗珠滚落,心念电转间,忽躬身赔笑,语带圆融:“回大人话,朱县令近日为筹备迎驾之事夙夜辛劳,已于赶来途中,祥瑞诸情,届时定当向大人细细禀陈,不敢有半分遗漏。只是……”
她话锋微转,面露难色:“农事稼穑,关乎民生根本。田亩之试,尤需谨慎。若将尚在摸索、未得实证之法便贸然上奏天听,一旦推行有失,致土地减收,农家无粮果腹……此等罪过,下官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此言看似请罪,实则以退为进,将“试验”之责轻巧卸去,更暗指盲目上奏之弊。
林明贞眸光一冷,岂容她如此滑脱?
声音沉下数分:“哦?试验之事?柳主簿,何谓‘试验’?朱县令……又究竟知晓多少?”
压力骤然回返,柳青喉头一哽,面色发白。
“大人。”
陈谷雨清声接过话头,趋前半步,神色坦然无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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