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骤然地落在那只肥硕的野兔上,瞳孔微缩,闪过一丝震惊。
随即,视线又落在她狼狈不堪、却焕发着惊人光彩的脸上,那是一种他从未在“陈谷雨”脸上见过的生机。
他薄唇微动,终是未发一语。
沉默地下了炕,走过去提起那只兔子,转身走向灶台。
手指触碰到兔子上尚未凝固的温热血迹,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谷雨瘫坐在门边的木墩上,浑身脱力,却仍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兴奋里。
“要切小块…米也多放些…熬得稠稠的…”
她絮絮地吩咐,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疲惫的沙哑,“念安正长身子…你…你也需力气…”
谢晚舟背对着她,拿出那把豁口的旧刀,开始处理那只兔子。
“这皮毛…”
陈谷雨看着他那双熟练处理猎物、与清俊侧颜截然不同的手,忽地想起一事,补充道,“你可会鞣制?”谢晚舟正用豁口刀利落地分离皮肉,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滞。
他未抬头,只从喉间低低地溢出一声:“…嗯。”
声音沉缓,几乎被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掩盖。
“那便好。”
她蜷在木墩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轻缓却清晰,“仔细些收拾,尽量得一张整皮。早春夜里寒浸浸的,念安身子弱,给他做身小袄护着心口,也好捱过这倒春寒。”
话音落下,破屋内有一瞬极静的凝滞。
唯有锅中清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细微作响。
谢晚舟剥离兔皮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握着那沾着血污的兔子和短刀,背脊似乎比方才更挺直了些,像一根骤然绷紧的弦。
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他侧颊的咬肌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那总是低垂掩藏情绪的浓长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瞬,如同被疾风惊扰的蝶翼,在眼下投注出一片混乱的阴影。他极深、极缓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压住胸腔里某种翻腾汹涌的情绪。
过了好几息,他才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从紧抿的唇缝里再次挤出那个短促的音节:“…嗯。”
声音较之前一次,更沉,更哑,仿佛裹挟了无数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重重砸在弥漫着淡淡血腥与渐浓米香的空气里。
然后,他重新埋首于手中的活计,动作似乎更加仔细,指尖拂过柔软兔毛时,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意味。
陈谷雨瘫坐在门边的木墩上,浑身脱力,却仍沉浸在绝处逢生的兴奋里。
水开后放入一部分处理好的兔骨头。
不一刻,肉香,开始在这绝望的寒夜里,一丝丝、一缕缕地弥漫开来。
待谢晚舟处理完这只兔子。
破屋里最后一点灯火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两人彻底吞没。
屋外寒风呼啸,刮得破旧窗棂呜呜作响,更显得屋内死寂得可怕。
陈谷雨缩在硬邦邦的木墩上,冻得浑身发僵。冷意从脚底板一路窜到天灵盖,她拼命咬紧牙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咯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每一声都让她更加难堪。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有多离谱,简直是在打谢晚舟的脸。
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前世十七年的闺训像刻在骨头上。
和陌生男子同床共枕?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尤其她还是新寡。
她把脸埋进膝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而另一边,回到土炕上的谢晚舟背脊绷得笔直,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警觉。
那细碎的、持续不断的磕牙声,扎进他的耳朵,也扎进他心里。
她竟然宁可冻成这样……也要离他远远的。
这不是普通的嫌弃,这是彻底的厌恶,对自己那日行为的报复,是毫不掩饰的驱逐前兆。
黑暗中,他死死睁着眼,眼前闪过的全是噩梦般的画面。
念安被官差拖走时哭喊的小脸,那些被休弃后沦落风尘的男子麻木的眼神……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里,那点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没有彻底被恐慌淹没。
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立刻说出“滚出去”三个字。
时间在冰冷的僵持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惊的磕牙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疲惫后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她居然就那样蜷着睡着了。
谢晚舟几乎停滞的血液才开始重新流动,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身。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他看清了角落里的身影。
陈谷雨缩成小小一团,脑袋歪在膝盖上,露出的半张脸白得吓人,嘴唇都泛着青紫。
像个被遗弃在雪地里的破娃娃。
一股透心的凉意瞬间攫住了谢晚舟!
她宁可把自己冻死也不愿上炕!
她要是真冻出个好歹……他们兄弟也是彻底完了!
不能再等了!
天快亮前的那阵子最是冻人。
谢晚舟凭借强大的意志力,一点点挪下炕。
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他一个激灵,反倒驱散了些许混沌。
他悄无声息地套上外衣,提着鞋,动作轻得像猫,生怕惊醒她。
走到灶边,他蹲下身,拨开灰烬,露出底下暗红的火种。
添上细柴,用火石点燃。
橘红的火苗“噗”地窜起,欢快地舔着柴禾,带来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
可这暖意,半点照不进他冰封的心。
他提起那只沉甸甸的旧木桶,手臂又酸又软,但他咬牙忍住了。
轻轻拉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冷风“呼”地灌进来,他侧身快速闪出去,立刻把门掩上,将严寒关在门外。
井台上结了一层薄冰。
谢晚舟费力地摇动辘轳,冰冷的井水打上来,倒进桶里。
冰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和布鞋,寒意刺骨,他却像没感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提了满满一桶水,他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往回走,手臂抖得厉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把水倒进大锅,他开始淘米。
粗糙的米粒在冷水中沙沙作响。
他洗得格外仔细,仿佛这不是在淘米,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祈求着渺茫的生机。
水烧开了,蒸汽氤氲,模糊了他苍白俊秀的侧脸。
他把米下进锅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又从米袋里多舀了一大勺米添进去。
然后,他拿过那个豁口的粗陶碗,从滚锅里舀了半碗热水,又小心兑了点凉水,用手指尖试了试温度。他端着那碗温水,脚步轻得像云,走向角落里蜷缩着、似乎还在微微发抖的陈谷雨。
蹲下身,他尽可能轻地把碗放在她脚边的泥地上。
碗底碰地,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就这细微的响动,却让浅眠的陈谷雨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骤然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来!
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惊恐和睡意,脸色苍白,唇上的青紫还没完全褪去。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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