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四年春秋已过，期间有过的悲喜早就散得不知所踪了。
此地暗城。
大街之上，并无一声欢声笑语，来来往往的人都像游魂。这里没有店铺，没有生意往来，只有空无一人的小摊子上摆着物品，旁边写着“银货两讫，诚者天佑”，城中千千万万人，竟无一分银钱失窃。
这里的人太渴望“天佑”了，他们个个赤红着双眼，无神又疯魔地执念深重。
摊子旁有一处空地，在这之前曾很多算命先生来此摆摊，生意都好得不可思议。可算命先生们常常算”不了多久就都收了摊，再也没出现过，最长的才坚持了一个半月。
以至于这里像个被恶灵诅咒过的不详之地。
两天前孙净林披着月色去主城，一路走过此处，还亲眼见了这里的状况。那天天色昏黑，一个很年轻的算命先生拄着拐，还装模作样地眯着眼摆卦看象。
前面那位男子眼里的赤色极深，而那先生一看就是新来的，话术还很新鲜，“生死有命，务贪恋…”这样的句子张口就来，而后二人低语了几句。等孙净林走远了些，他听到一句支离破碎的“事情如此，我看不破啊，先生啊…”，他在有些暗的天色里回过头，见算命先生低着眉头绷着表情，天生再暗也看得清他抿紧而颤抖的嘴唇。
而此刻，谢洪雪仍在主城的偏殿，殿内十分温暖，却并无几分常住人的痕迹。而他长发披散，半仰半卧，在烛光里逗弄一只小猫。
小家伙是孙净林捡回来的，如今被养在偏殿，全身的毛雪白雪白的，有人一摸就顺势躺下，懵懵懂懂又惹人喜爱。
孙净林此刻就在边上，他常常闲不住，可能是天南海北地走惯了，在暗城也爱选傍晚无人时四处逛。
在他不出去的时候，约莫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找谢洪雪说说话，一来他觉得对方算半个知己，即便两人行事风格几乎半点不像，可说起话来总是轻松的。二来两人约莫算得上同病相怜，也都没别人可说说话了。
孙净林平常只是来找他说话，今天却有些坐不住：“哎我说，每次来你都在屋里坐着，闷不闷啊。不如现在出去走走，也散散心呢？”
谢洪雪不明白暗城这种地方，怎么能让人散心。不过他还是把头发简单一拢，并无不可地说：“走吧。”
小猫张嘴打了个哈欠，就自顾自窝在塌上了。
孙净林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一路上有些心魔略轻者，正在外面活动，神色看上去挺清明地，见他二人走过还低了低头往旁边让了两步。
谢洪雪走起路来挺规矩的，衣袍摆动间几乎不出褶皱。他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了句：“满月啊。”，于是抬起眼来，原来又到中秋了。
孙净林冷不丁出声道：“今天是滚滚的生日啊…”
谢洪雪回神：“两年了，还不打算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孙净林笑了起来，那笑容却无端落寞：“我好不容易躲掉的小债主啊。告诉他，他立马过来找我算账怎么办？…再说这么久了，有些一时脑热冒出来的念头，也该彻底打消了吧。”
谢洪雪刚想要说句什么。
孙净林反应了过来，于是道：“我不是说你啊。”
谢洪雪轻轻弯了弯嘴角：“你有劲没劲啊，继续往前走吧。”
他忽然回想起约莫三年半之前，自己也曾见一个人又神色淡淡地坐着，自顾自觉得对方难免会闷，搜肠刮肚地想让对方开心些。
那天，秋季的几场小雨过去，天气悄无声息地变冷了，到了晚上，已经能把心思仍沉在夏季的人吹得打一半个寒噤。
窗外乌黑又冰冷，而窗内却隔绝了小凉风，又有几柱灯点着驱散了黑暗。再加上夜晚嘛，总让人无端有种隐身后无所顾忌了一样的安全感，不像白天，日光照耀下一切清晰可见，仿佛不端出一副半真半假的面具来，自己的一切喜悲与阴暗就都无处遁形了—毕竟无掩盖的真心与阴暗一样使人慌乱。
谢洪雪迎面被温暖与安全糊了一脸，身心皆软了下来。
那时沈槐安正垂着眼帘翻包裹，漫不经心地拨过去一些用不上的东西，余光瞥见谢洪雪看过来的视线。他仿佛懒得张嘴，只从鼻腔里带出了一声轻轻的“嗯？”来询问。
一片灯光下，谢洪雪的眼睛有些亮。一放松，他话就多了起来：“师父啊，我看话本子里年少成名的侠客，不是都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一腔热血能煮饭用的吗？可这一路走来，我见您喜怒都比别人淡三分，又没什么物欲似的，咱们门派原来是修仙途的么？”
沈槐安笑了笑，抬眼问：“是这样吗？那大概是天性使然。”
谢洪雪心说是呗，就像现在这样。
谈话本可以就停在这里，可谢洪雪见他神色淡淡，总觉得他把尘世隔的太远。
他以己度人，觉得对方这样难免孤冷，于是自顾自地拍了板，弯起眼角试探道：“我娘说，人还是要挂念些什么的，不然拿什么欢喜，靠什么支撑呢？师父啊，你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呢？”
他记得当年沈槐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样的东西来。于是他又心下决定，把好玩的东西多跟对方讲，万一能把开心分过去一点呢？
只是如今谢洪雪想，我给师父带来的烦心事倒是更多吧。而后他胸前挂的吊坠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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