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里密密麻麻的汗水悉数流下,浑身洇透,庹经年反复抽着冷气,皱着眉在心里赌誓,若能渡过此劫,她一定谨慎有加,少些牵连别人。
充沛的灵气由外及里缓缓渡入心口,庹经年缓过半分劲来,浑身炽热烫烧之痛逐渐消失殆尽。
笙声输着灵气,说完转头又看向庹经年,“醒了,师叔,小忆醒了。”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后者并未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连半根睫毛也不曾颤动。
“师尊。”
路迟忆大梦一场气若游丝,垂眸望向庹经年时欲言又止。他咳嗽出来,声音低低克制着,身形颤动得几乎难以止住。
落巽须眉花白一脸凝重,手里停下给庹经年输送灵力,眼神沉沉的睇着她那张清瘦的脸。
“仪仁,小声,看顾好他二人。”沉吟片刻,他又朝路迟忆嘱道:“小忆,守息静气,为师去这丫头的识海探探。”
路迟忆咳着点头,久仪仁撤身回到凳上,笙声拿回放在庹经年颈间的湿帕,三人目光幽微,寸步不离的观察着昏迷不醒的庹经年。
一刻钟过去。
落巽不知目睹了什么,几近透明的原神草草回归这具康健瘦干的身体。
下一秒,庹经年喉间蓦地呕出大口污血,凛然森白的面容和被褥霎时被大量染湿,眼看着不是吐死就是呛死。
落巽语气和蔼,“再去打点水来。”说完,久仪仁和笙声应声而动。
眼见人去床空,路迟忆勉力伸手将庹经年扶起,随后冷静的等待落巽指令。
落巽斜坐在床榻旁的靠椅上,角度逆光,从他的视角看去,昏睡的人正安静祥和的靠在路迟忆怀里。
“吐吧,吐尽污血之后,让她服下这枚丹药,护住周身心脉。”落巽说完眼神森默,补了句:“小忆,这丫头身弱,你身为她唯一的亲师兄,往后看顾好她。”
“弟子谨记。”
落巽平日以随和示人,鲜少有这般神色晦暗、苦口婆心的时候。
“你课业一向最优,日后如若有空,便亲自教她习课吧,习堂不适合你二人。”说罢,他藏好掌中血污起身离去,。
闻言,路迟忆怔了下,随即颔首目送落巽离去,扶在庹经年腰间的手掌,正不动声色的给她输送尚不稳定的灵力。
“师叔。”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在院中响起。
久仪仁和笙声欠身同面无表情的落巽擦肩而过,任劳任怨的打回两桶水,拿着巾帕给这两个祖宗擦拭身体,期间累得笙声直叫唤抱怨,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闺秀那这般服侍过人。
劳心费力,这年头墙角当真不好挖。
赤金穿透薄云洒遍大地,庹经年终于恢复神志如愿醒来,黑如鸦羽的睫毛疲虚得直颤。
屋舍整洁透新,屋内的人不知去向。
庹经年盯着身上被人换上的门服陷入发呆,重影织叠的手背在虚空中慢慢重合归一,视线清明。噩梦终醒,险死还生,恍如隔世之感顿生。
她屏气凝神的撑床翻身坐起,神色恹恹,刚要翻身下床便瞧见了床边正在闭目养神的人。
路迟忆长披黑发,周身萦绕着平稳肃静的气息,看起来安然无恙。
庹经年郁郁的叹了口气,双膝曲起,手握成拳抵在额头和膝盖中间,活着真好,不连累别人的话,活着只怕会更好。
她生平第一次讨厌起虚无缥缈的东西,噩梦,十痛咒,神啊鬼的,乱七八糟统统去死。
以往只觉无关痛痒,现在这东西却如有实质一般,像个生出躯干和四肢的怪物,扇动怪力乱神的邪恶翅膀,残忍到想让她和路迟忆为此送掉一双性命。
叹息声掠动微光中浮尘,庹经年心神不宁的抬起头,不巧惊动了床边人。路迟忆在叹息声中睁眼,黑瞳之中倒映着床上少女。
一瞬,两人病蔫蔫的面面相觑。
庹经年从思绪困顿中脱出身来,目光复杂,半响才喜忧参半的开口:“对不起,路迟忆。谢谢你能挺过来。”
她愧疚的避开目光,青筋异常明显的手懒懒地扶上眉心,这梦以往追着她一个人杀也就罢了,如今又来了个十痛咒,将别人牵扯进来一道受罪送死。
老天爷啊,何不下道雷劈死我一人呢!
路迟忆听得错愕,没想到谢谢和对不起这两个毫不相干的词,有天竟能从同一个人的嘴里同时说出。
他说:“无碍。”
庹经年扯起嘴角,露出苦甜参半的苦笑。
“身不由己罢了。”路迟忆哑声说完,将落巽留下的丹药盒打开递给她,“吃药。”
庹经年抹了把早已风干的酸苦眼泪,心说受苦也不及你十分之一,真是人傻命大。
若是异位而处,指不定她会怎么对待迫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庹经年苦唧唧的接过药,刚准备往嘴里放时骤然一顿,惊恐问:“路迟忆,你吃过药了吗?”
只此一颗的话我立马留给你,她拒绝背负人情债。
路迟忆直言不讳:“你无恙,我无碍。”
庹经年卸下心思没作他想,这才安心的继续拿起药准备服下。
“等等,”路迟忆不知那根筋搭错了,眼疾手快的将人拦住,病态也难掩俊容,他正色道:“饭后再服药也不迟。”
到嘴的药瞬间飞了,庹经年想发怒也没力气,生硬的笑说:“有道理,你说得对。”
她掀起被褥,条件反射的抬手让人扶,不过半秒又默默将手收回,差点忘了,路迟忆现在也是病号,找他借力使不得。
“哎呦喂……”庹经年绷紧手肘撑床栏,老人家似的下床去桌上喝了几口粥,匆匆忙忙就着水将药吃下,生怕路迟忆又半道岔出打断她。
半晌后,路迟忆身着门服坐于桌案前,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趋势和预兆。
庹经年懒得搭理他,心里盘算着小九九,思前想后去洗了个热水澡。
随后翻出久仪仁给她带的书,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独坐院中,晒着太阳兀自翻阅起书来,好不惬意快活。
“师尊已知会过习堂和武堂,往后由我亲自教你。”路迟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然磁性。
庹经年不见答话,成百上千的心术要法让她头晕脑胀,细腻的眉心被卡出一道深刻的纹路,表情比吃了二两肥肉还要一言难尽。
路迟忆盯着她伶仃的背影,指间施起火诀,术法匆匆奔向庹经年的黑直长发。
垂在后背的湿发瞬间干透,庹经年眼露精光嘴里感叹,回眸朝路迟忆瞧去。终于想起来回他:“就不劳烦你屈身教授我了,梅花亭还有别的师兄师姐吗?”
推拒的话脱口而出,坦言说,庹经年惯来不愿挨着话少冷淡的人。
路迟忆答:“外门弟子学艺不精。”
“这样啊,”庹经年又顺势赶紧问:“那内门弟子呢?”
“仅有两人。”
这么稀有!
庹经年收回快要压制不住的眉毛,惊讶后道:“那就只好烦请另外一位师姐或者师兄教我了,师兄你瞧着天资卓绝,师妹我万不可耽搁你修炼啊。”
“师尊的内门亲传弟子有二,其一是我,其二便是你。”
“……”
庹经年指了指身后之人,又指了指自己,欲言又止,心态摇摇欲坠,唯二亲传弟子之一,这是到底荣幸还是报应?
“务必将心法口诀熟记在心,”路迟忆错开她的视线,苍白的唇角微微半张,“过午不候。”
庹经年有些错愕,她问:“这就开始了?”你这魔鬼。
“自然。”
路迟忆说完便回了里屋,熟练得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屋舍,而庹经年只是个随机被他邀进门,并且为此正在坐立难安的门客。
“师兄,”庹经年抻着脖子往里喊,手里攥着那本薄厚不均的书打算讨价还价,“可以再宽限些时日吗?啊?”
枝头鸟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叽叽歪歪在树梢长鸣不止。
那头传来回话,音调冷酷无情,显然是个公私分明的主:“记不住可以不记。”
偏巧庹经年这人听不出好赖话,欢天喜地的挑着眉冲屋里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我可真不背了。”
话语未落,她又背下两个咒诀。
“嘭”,屋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庹经年头皮一炸又一紧,心说路迟忆看着稳重自持,没想到脾气还挺大,但暗地里发火又有什么用处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试探的朝屋里喊了声“师兄”,谁料半天不见应答,庹经年这才急了,课本一扔,忙抬起脚冲屋里撒丫子狂奔。
“师兄……你,你不要吓我啊。”
庹经年忍住想掏手机拨打120的冲动,上前摇摇晃晃的将路迟忆扶起,手忙脚乱的给他倒了杯水。
庹经年轻拍他的后背,略带后悔道:“师兄息怒,气坏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别生气别生气,气出毛病没人替,我提前背完所有心法口诀总行了吧。”
突发眩晕,现下误打误撞捡了个轻松的路迟忆:“……”
“师兄?你说句话吧,气氛怪安静的。”庹经年给人顺气完只觉不够,又添了句:“虽说你这人确实挺安静沉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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