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曦一家来到洪都的时候，卓今刚满八岁。
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也知道自己长大，卓今很懂事地没有像从前一样向家里人要生日礼物。
但毕竟与其他日子不同，小卓今一早便起床，来到附近的海岸堆沙子玩玩，时不时会抬头望向大海与天空相接的地方。
然后对积压到泛黑的云层嘟囔着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阵阵海风灌入男孩的衣襟，即便是夏日，带着水汽的风也让他打了个哆嗦。
海水卷着寒冷侵袭上岸，洇湿了好不容易才被太阳晒暖的沙。
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去找暖源。
但海鸥在天边打转，总是零零碎碎割开本来完整的天，似乎是想尽办法遮住了卓今的太阳。
有点烦……
“你好，这是你做的蛋糕吗？”
稚嫩的童音从身旁响起，卓今收回视线望向身旁的人。他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只是本来警惕的眼神在见到对方的一刻起下意识变得稍许柔和：
那人的浅色头发微微卷，大眼睛似乎能将一整片海装进去，很可爱很干净的小孩，他第一眼就认定这个人比他在渔村里见到的任何人都要美好。
血色的落日映在他的浅色瞳孔，似乎发着光，却又在望向别人时变得柔和，叫人怔愣着移不开眼。
卓今顺着对方视线，看到了自己刚刚堆的沙子……但听他说的话，蛋糕是什么？
卓今自幼在这里长大，无论是气质穿着还是语言，怎么看这个小男孩都和这里违和。
可惜卓今没读过书，即便是遇着这样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完全，只能尽力记住他的长相。
眼睛勾勒无形的线条划着一笔一笔，又在卓今脑子里复刻出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他对比了许久，不自觉在心底问了自己，是死了吗，他好像见到了天使。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一个人看不太好，卓今有点不知所措，他站了起来，刚碰过沙子的手无处安放，堪堪在衣角边垂着。
还有些要发抖的样子，于是他握紧了拳。
不过片刻，他恢复了警惕，又不想伤害到对方，于是语气有些生硬：“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
像浑身长满了刺。
似乎是被对方的防备心吓到，小男孩眼神躲闪着，卓今能见到正慢慢沉入大海的落日在他眼中时隐时现。
他看到小男孩脸上的碎发也随着太阳透过海面反射回来的粼粼的光，颇有节奏地左右晃着，有时遮住眼睛，让人感觉不很真切。晃着晃着，卓今感觉自己在一个清醒又不愿意承认的梦里，只差一点醒来。
其实也没必要醒来。
“我叫何曦，晨曦的曦——我妈妈说的，”小男孩一改刚刚的惊慌，不自觉露出骄傲的神情，“就是每天早上第一缕阳光，她说那时候是最美的！”
尚未弄懂“晨曦”是什么，没琢磨透对方是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样介绍自己，卓今努力表现出一副大哥哥的形象，“成熟”到对这些小事都不甚在意，他开口：“我叫卓今，今天的今。”
他没有说“卓”这个字……他不认识，即便没受过教育，他也知道有人会介意，于是更不想让难得的朋友知道。
互换名字应该能算作朋友了吧，他自己琢磨着，不堪旁人入目的心脏用鞋尖在沙滩上挖出一个很深很深的洞。
只是有时紧张，延伸出许多小沙洞来，交叠着却并不相合。卓今看着有些难受，脚背快速一扫便将这一小块沙滩抚平。
大夏天的还裹得严严实实，卓今心下想着，盘算着万一他飞走了该如何拉住，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
他有些想给对方递去一个外套，但意识到自己也只是一身单褂便出门，就算是有，破乱得也没法给出去。
太难堪了。
“何……西，”卓今犹豫着，第一次让语言抢先思维将正打算离开的何曦叫住，伸出的手在对方转身的前一刻收回，“你还没说为什么我之前没见过你。”
男孩愣了一会，转过身来，海风吹着他的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
似乎什么都是乱的，乱的风，乱的云层，乱的太阳在海中的倒影。
又是这样的不真实感，隔着一层不知道什么砌成的透明墙，卓今有点不喜欢这种感觉了。
相隔的距离不大，但海风吹走了何曦小声的回答，只留下只言片语：“爸爸妈妈……最后……海边……”
“什么？”他大喊着，在渔村土生土长，卓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大海。
他只能看着何曦被一个看着就极富有的女人叫走，然后风吹散他的“蛋糕”。
飞起的几粒沙子卷进他本就干涩的眼睛，卓今觉得自己的生日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截止了。
他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间，天边的一角红日早已完全淹没在大海。红色的海面上，风都变了性情，只呜呜地响着，仓促推卓今离开。
天有些凉，他裹住身上本来就松垮的布，只是布匹太过粗粝，磨得他胳膊有些细细密密的疼，他快步赶回家去。
一路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妇女们将自家孩子扯回去，可了劲儿地用事先拿的破布打去熊孩子衣物上的泥沙。
一面还不妨碍嘴里骂着，只是那其中爱太多，听着却轻声细语。
星星很多，月色并不明朗。
卓今在路上飞快地从海里捞来一捧水，没注意打碎了水中的月亮，他洗去手中的沙，才晃荡着回到家。
听见几声咳嗽，卓今知道她还没睡，怕她担心自己，便随口吆喝了一句。
“奶奶！我回来了。”
得到老人家的应答，卓今才放心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个翻身躺在床上，胳膊向上交叉着，右腿翘在左腿上，引得木头支架吱扭作响。
直到睡着前他心里还想着，今天得到了一份生日礼物。
是个很独特的生日礼物。
在他无聊着单调重复的日子里，似乎有东西变得生动了。
作话可以发表情了yeah[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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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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