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庐江初遇

东汉初平元年,时已入秋了,长江以南却依旧燠热如夏。

颠簸的马车里更是一丝风也没有,陆议抬手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掀开窗帷,问道:“阿祀,咱们走到哪儿了?”

陆家的家僮阿祀闻声从车外并马过来,隔着车窗道:“公子,前头不远就是十里亭了,过了十里亭,就是庐江郡的地界。”

陆议点点头:“大伙儿连日来赶路辛苦了,等到了十里亭,歇歇脚再走吧。”

阿祀应诺,调转马头,向随行的府兵们传令去了,后方旋即响起一片欢腾之声,陆议听了不禁莞尔一笑。

谁知到了十里亭,驿站里却早已人满为患,除了几桌过路歇脚的散客,另有一支送葬的部伍也在此停灵歇脚,偌大的棺柩用板车拉着,露天停放在驿站的院子里。除此之外,还有一架半旧的马车和一队百十来人的士兵,因着当下世道大乱,拥兵者甚众,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谁家的兵。

陆议以对方人多,又比自己先到,便吩咐自家的府兵们稍安勿躁,等送葬的队伍走了再进驿站休整,以免两方的人摩擦生事。自己则先下车同阿祀进了驿站,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坐下,静静地观望着对方的人。

陆议很快就看明白了,这支送葬的队伍,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铠甲外罩着服丧的縗絰,正在马槽前给马添草料。他貌若天神下凡,俊逸非常,却浓眉紧锁。另有一位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亦是姿容不俗,周身的衣饰虽素雅却华贵,一看便是贵胄出身,正在他身旁低声对他说话。

这时,从停在院中的马车里跳下来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亦是周身孝服,俊俏的面上却不见悲哀之色,用脆生生的声线对着车内道:“娘,我带弟妹们去茅厕。”

陆议见他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立时被他吸引住了。

那个半大孩子带着更小的弟妹们去了趟茅厕,又把他们送回马车上,伸手接过母亲递来的水囊,拔出木塞正要喝,却看见了马厩里的两个少年。

那孩子吞了吞口水,跑到马厩前把水囊递给身着铠甲的少年,道:“大哥,你先喝!”

少年默默地摇了摇头,弯腰叉起干草放进马槽里。那孩子又对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道:“公瑾义兄,那你喝吧!”

贵胄少年冲他笑笑,柔声道:“我不渴,权儿喝吧。”

那孩子才放心地喝起水来,他显然是渴了,喝得很急,一股水流顺着他清瘦的脖颈淌进了衣领里,他都全然不顾。

陆议见他年纪不大,却像个小大人似地照顾着家人,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与懂事,只觉心下佩服,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瞧。

那孩子喝水之余,也瞥见陆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还以为他也想喝水,便将水囊递给他,问道:“你喝么?”

陆议一怔,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

那孩子却不认生,走过来挨着陆议坐了,上下打量着他,道:“我瞧你也穿着丧服,怎么?你也有亲人过世了么?”

陆议低下头,红了眼眶:“是我阿父,他是九江都尉,今年春天九江大疫,他为了救治属地的百姓,不顾自己的身子,事必躬亲,不幸也感染了时疫,上个月殁了。我娘早些年也不在了,如今只有我和幼弟相依为命了。”他说着,不觉落下泪来。

那孩子见状,面露不忍之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绢手巾递给他。陆议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见那素绢在天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青色,像那孩子浅碧的瞳仁。

那孩子也收起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之色,哀戚地道:“我的阿父也过世了。他生前是个大英雄,曾经跟随袁术将军进京讨伐逆贼董卓。可袁术对阿父不好,总是克扣他的军粮,阿父却对袁术忠心耿耿。上个月,阿父奉袁术之命在江夏的山里打仗时,被黄祖的手下射死了。我恨袁术,更恨黄祖。”他的眼圈也红了,但却深吸一口气,竭力忍住了眼泪,反劝陆议道:“可是斯人已逝,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哪怕前路再艰难,也要坚强地走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一味地伤心留恋是无用的。等我长大了,也要成为阿父那样的人,带兵打仗,给阿父报仇!”

陆议不禁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想成为阿父那样的人,尽忠报国,死而无憾。”

这时,驿站里的士兵们纷纷起身,原来是要继续赶路了。那孩子也站起身,对陆议道:“我得走了。我此行要随娘和大哥过江投奔舅舅,顺便在江对岸安葬阿父。你呢?你的父母双亲都不在了,今后依靠谁呢?”

陆议见他对自己关切得紧,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的从祖父陆康是庐江太守,我此行正是去投奔他的。”

那孩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他大哥已翻身上马,略不耐烦地唤道:“权儿,该走了,磨蹭什么呢?”

那孩子转头道:“大哥,我就来了!”又回头对陆议道:“我叫孙权,表字仲谋,你叫什么?”

陆议道:“我叫陆议,字伯言。”

孙权笑道:“陆伯言,咱们后会有期!”便转身奔向了骑马的少年。他大哥把他抱上马,一夹马腹,催马前行,狐疑道:“方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孙权坐在马上,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他大哥和义兄都回头深深地看了陆议几眼。

陆议心下惶恐,却又隐隐地有种预感,他与他们的渊源,不会仅止于此。

这天夜里,到了本该扎营歇宿的时辰,马车却仍旧前行不止。

陆议给身旁车座上早已熟睡的弟弟盖上薄被,唤来陆祀问道:“这么晚了,咱们不找地方歇宿么?”

陆祀手持火把,警惕地观望着周遭,道:“公子,咱们现下正行至巢湖一带,此处林深草密,且有暗沼,实在不是个扎营的好地方。况且巢湖离太守府衙所在的皖城已经不远了,只要今晚通宵赶路,就能在明日一早到达太守府。因此属下已吩咐下去,连夜赶路,不得停歇,以尽快到皖城与太守会和。”

陆议由衷地道:“辛苦你们了。”

陆祀道:“公子这是哪里话,此番随行的兄弟们虽不多,但哪个没跟陆大人在九江打过山贼、屯过桑田?这点苦不算什么。只是要委屈公子在马车里将就一晚了。”

陆议道:“与你们相比,我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便吩咐阿祀专心赶路,放下了车帘。

马车里地方逼仄,伸不开腿,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陆议便也强打着精神不睡。但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陆议便背靠着车壁,合衣闭了会儿眼。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父亲温暖的手掌抚过面颊,随后在他的腰间捏了一捏。

陆议惊醒过来,觉得腰间有硬物硌着,拔/出来,原来是一把铜剑,是父亲在临终前送给他防身用的。

那天,父亲躺在病榻上,厚重的方巾遮住了他大半张形容枯槁的脸。他把剑交到陆议的手上,慈爱却又悲伤地对他说:“伯言,往后的日子,阿父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陆议忆起当时的情形,泪止不住地滴在刀鞘上,沿着花纹漫延开来。

这时,马车却忽然猛地一震,停了下来,车外人声四起,马蹄声杂沓。陆祀凑到窗边,低声道:“公子,不好了,前头有溃兵拦路。”

自桓、灵二帝时起,汉室便已现衰败之势,黄巾军起义之后,更是天下大乱,流寇四起。陆议一行人自九江至庐江,一路上倒也平安,但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陆议只得一边安抚着惊醒的幼弟,一边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剑。

那伙儿人是从树林里钻出来的,个个流里流气,丢盔卸甲,显然是战场上败溃的逃兵。陆祀纵马挡在车前,喝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难不成是劫道的?”

对方见陆议这方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来个人,压根不放在眼里。为首的兵痞笑道:“我等好歹也是上战场打过仗的英雄好汉,倒也不屑干毛贼的勾当。只是近些日子不巧吃了败仗,若是空着手回去,岂不被上峰怪罪?见你们一行人车马轩赫,像是有钱的,便想借点钱财回去交差,也省得哥儿几个为难。”说罢,周遭的溃兵都高声附和起来。

陆祀怒道:“岂有此理!你们吃了败仗,与我等有何干系?你们知道挡的是谁的车驾么?我家公子是庐江太守陆康大人的侄孙,在庐江的地界上,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还不速速让路!”

那为首的兵痞听了,却眼睛一亮:“你们是吴郡陆氏的人?谁不知道陆氏是江东首屈一指的门阀世族,肥的流油!兄弟们,到嘴的肥肉,可别让他们溜了!”呼喝一声,近百个手持环刀的溃兵便将陆议一行人围在了中间。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骑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冲入了阵中,马上的人拔剑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为首的兵痞斩于马下。

余兵哗然,正欲一拥而上,与来者拼命,却被随后赶来的兵围住了。

那人骑马仗剑,雄姿英发,镇声道:“我乃怀义校尉孙伯符的部下,尔等还不退下!”

一个溃兵失声道:“是孙策的人!”

另一溃兵看了眼倒伏在地的尸首,不甘心地啐了一口,道:“撤!”

溃兵们又如幽魂一般,隐入了漆黑的密林之中,仿佛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陆议从马车上下来,见来的是今日送葬的两位少年中的一个,便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年粲然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我叫周瑜,字公瑾,咱们白天时在十里亭有过一面之缘。”

陆祀惊魂未定地道:“周公子,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周瑜微微蹙眉:“是袁术的溃兵。袁术治兵不严,庐江一带常有他的兵拦路打劫。”又问:“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陆祀道:“去皖城投奔庐江太守陆康大人。”

周瑜道:“那倒巧了,我是舒城人,舒城离皖城不远,不如我与你们一道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孙伯符与我如今在袁术手下听命,袁术的人不敢惹我。”

陆祀忙道:“那敢情好!”

陆议上了马车,重新安抚幼弟睡下,又忍不住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正巧与周瑜的目光对上。周瑜冲他笑了笑。

陆议问道:“孙权呢?”

周瑜道:“随他母亲和大哥过江去了,我本想送他们渡江,但孙权说这一路上都不太平,担心你们一行人出事,便央我回来看看,我便没有过江。回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你们被人劫持。”

陆议从袖中摸出一块绢巾,隔窗递给周瑜:“我忘记把绢子还给孙权了,公子能不能替我转交给他?”

周瑜却不接,道:“等他安葬了父亲,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亲自还给他吧。”

陆议想了想,又将绢子收入了袖中。

文中的陆议就是陆逊,陆逊是他后来改的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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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庐江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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