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郡,太守府。
太守府内院的陆氏家塾中,乐理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教课的琴师走进教室,不等学生们起立问好,便道:“陆议,今天的课你不必上了,陆太守有事找你。”
陆逊于是起身离席,从琴师身边经过时,见他捋着胡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隐约猜到是前几天的事东窗事发了。
陆逊忐忑不安地来到陆康的房外,抬手扣了扣门,恭声道:“祖父,陆议求见。”
陆康在屋内咳嗽了一声:“进来吧。”
陆逊拉开门进了屋,见祖父正坐在公案后看公文,身边的铜炉里燃着炭火。
陆逊向他行了礼,问道:“祖父叫我来有何事?”
陆康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文书,从案几上拿起一卷“六韬”扔在他跟前:“教琴的师傅说,你在他的乐理课上看闲书,被他抓了个正着,有这事没有?”
陆逊道:“是有这么回事,但兵书不是闲书。在乐理课上看琴谱以外的书,的确是我的错,但我觉得兵书比琴谱有用。”
陆康见他貌似恭顺,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忤逆,怒道:“你还敢犟嘴!”
陆逊并不畏惧,争辩道:“诗书礼乐固然可以修身养性,但当今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在这大争之世,唯有深谙用兵之道,才能平杀止乱,匡济天下!”
陆康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礼乐射御书数,乃是君子六艺,缺一不可。我陆氏宗族立足江东几百年,上至卿相、下至稚儿,人人都要学,都要会,你竟敢说无用?”
陆逊见他动了气,恭顺地低下头:“祖父息怒,侄孙知错了。”
陆康起身拾起兵书,放在了书阁的最高处,训诫陆逊:“这次的事便罢了,若是还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陆逊道:“是,侄孙今后再也不敢了。”
陆康道:“今日我叫你来,还有一事——袁术来信请我去寿春一趟,明日就动身,来回路上少说要半个月之久。我最小的儿子陆绩论辈分虽是你的叔父,但年纪却比你小四岁,与你弟弟差不多。他的身子弱,又有残疾,我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陆逊道:“请祖父放心,陆议一定照顾好小叔父。”
***
寿春,将军府。
卧房内温暖如春,袁术仅着一件蝉衣,慵懒地卧在榻上。
一位宠姬手捧一碗热酒,殷勤地喂到袁术的嘴边。袁术就着她的手喝了,只觉酒甜如蜜,就像美人柔软的嘴唇,真乃人间至味。
这时,忽然有一名亲兵走了进来,禀报道:“将军,怀义校尉孙策求见。”
袁术被搅了雅兴,不耐烦地道:“我不见他!没看见本将军正忙着么?让他滚!”
那亲兵被骂得讪讪的,退到门口,却又犹豫着道:“可是将军,孙策已经一连七、八天前来求见了,莫不是军中有什么要事?”
袁术轻蔑地道:“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讨回孙坚的残部罢了。这副德行,跟他父亲向我讨要军粮时一模一样,真是顽固得令人讨厌!他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把兵还给他,早就给了,而我不想给的,任谁来讨都没用!”
打发走了那名亲兵,袁术接过宠姬手中的甜酒一饮而尽。
谁知过了一会儿,亲兵又在外头叩门。袁术正喝得酒酣耳热,愈加不耐烦:“滚!我不是说了不见他么?”
亲兵隔着门道:“是庐江太守陆康来了,正在会客厅恭候将军。”
袁术精神一振,忙推开怀里的宠姬,吩咐屋里的婢女:“快,伺候本将军更衣。”
他穿戴得当来到将军府的正厅,一见陆康便上前握住他的手,热络地道:“太守大人,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啊?”
陆康谨慎地退后一步,行礼道:“多谢将军挂怀,下官一向都好。”
袁术命人上了茶酒,请陆康入席,寒暄道:“数九寒天的,让太守大老远的从皖城跑来寿春,真是过意不去。太守若不嫌弃,就在我府上多住几天再走。”
陆康拱手道:“将军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庐江郡庶务冗杂,离不开人,下官还是尽快回去为妙,将军若是有事,请直接吩咐便是。”
袁术搓着双手,笑道:“就知道太守是个爽快人,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打算出兵攻打徐州,只是寿春与徐州相去甚远,我一时之间凑不出那么多军粮。而太守治下的庐江郡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若是太守能借我五万斛军粮,助我攻打徐州,我日后定不会亏待太守!”
陆康蹙眉道:“五万斛?庐江郡一整年的粮产都不足五万斛。将军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袁术忙赔笑道:“即使没有五万斛,三万也可以,其余的我再想法子另凑便是。”
陆康断然摇头:“三万也没有!今年是大灾之年,开春的一场瘟疫死了几万人,粮食因此减产近五成,秋收时又屡遭蝗灾,多少人家颗粒无收?将军让下官上哪儿去凑三万斛军粮?”
袁术见自己一再让步,他还推三阻四的,有点不高兴了:“今年的收成是不好,但往年总有库存吧?”
陆康道:“往年的库存要拿出来赈济灾民,否则庐江郡的百姓怎么过冬?”
袁术冷下脸:“这么说,陆太守是铁了心不肯借粮了?”
陆康道:“恕在下无能为力。”
袁术怒道:“陆康,你这老顽固!你就不怕我把你扣下当人质,来换三万斛军粮么?”
陆康面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我的命虽不值三万,但早就料到此来寿春,十有**是有去无回的。因此在来之前,本官就已密令左右,一旦我有三长两短,便拥戴吾弟为庐江太守。到时候,即便将军把我扣作人质也没用!”
袁术气得语无伦次:“你……你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本将军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却也拿陆康没法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陆康走后,袁术气得半晌没缓过神来,宠姬端来一碗甜酒给他消气,也被他打翻在地。
过了一会儿,袁术冷静下来,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问道:“孙策走了么?”
亲兵道:“孙策还在外头候着呢,将军若是嫌他烦,属下这就派人去把他撵走!”
袁术却摆摆手:“不,带他进来见我。”亲兵应诺。
片刻,孙策进了屋,此时外头正下着大雪,他的头上肩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孙策向主位上的袁术单膝下跪,正欲说话,袁术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是不是想要回你父亲的兵?”
孙策道:“将军明鉴,那支三千人的部伍是亡父生前一点一点拉起来的。三千人在将军看来不算什么,但却是我孙氏在世间立足的根本。将军若能将部伍还给属下,属下一定誓死追随将军!”提起亡父孙坚,孙策不禁哽咽了。
袁术起身走下主位,来到孙策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年轻人,这事好说,三千人对我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还给你也无妨,但是有一个条件。”
孙策抬起头来:“什么条件?”
袁术踱到桌边,从漆盘里拿起一只柑橘把玩着,面上浮起一丝阴狠之色:“方才我与陆康的谈话你想必都听见了,我欲攻打徐州,向他借粮三万斛,他不但不肯借,还当面羞辱于我,这口气,本将军无论如何都咽不下!我给你一万人,你若能率兵攻陷庐江郡,那本将军不但会将你父亲的余部还给你,还任命你当庐江太守,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孙策握紧手中的剑,沉声道:“末将领命!”
***
当天深夜,军帐里一灯如豆,孙策与周瑜对席而坐,沉默无言。
半晌,周瑜开口道:“我不赞成你攻打庐江郡。”
孙策蹙眉道:“这是为何?”
周瑜道:“庐江太守陆康是陆氏的族长,而陆氏是江东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历朝历代在朝为官者不计其数,甚至有家族部伍。你与陆康为敌,便是与陆氏宗族为敌。且不说你这一仗打不打得赢,就算打赢了,你和陆氏的仇却也结下了,将来你若想在江东立足,势必会难上加难。”
孙策迟疑道:“可是袁术说了,只要我攻下庐江郡,就任命我当庐江太守,到时候我就可以在庐江立足了,倒也不必去江东与当地的世族争地盘。”
周瑜仍是摇头:“庐江郡是军事要冲,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几度易主,易攻难守,不是一个适合立足的地方。再说,袁术并非一言九鼎之人,以前他曾许诺过让你当九江太守,可到头来却任用了陈纪。”
提起这桩旧事,孙策也觉得委屈,却仍然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再信袁术一次,如今我手里没兵,什么都干不成,而攻下庐江郡,至少可以拿回被袁术扣押的三千士卒。我实在是无路可走,顾不了那么多了。”
周瑜见他主意已定,只能默许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庐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