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绩之客

这日,陆议特意来到府中的正院求见陆绩。

门口的家仆进内通报了,过了一会儿,出来道:“族长说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人,公子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请改日再来吧。”

陆议道:“我有急事。”

家仆复又通报进去,陆绩似是很不情愿见他,这一回,家仆磨蹭了好半天才复又出来,道:“族长请公子进去。”

陆议让随从陆祀在门口等着,自己脱鞋进了屋,见陆绩正在卧房的主位上靠着,一只手支着额角,对着案几上的黄铜星象仪出神。

陆议借着向他行礼之机,暗暗打量他,见他虽未戴冠,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意态虽闲散,但衣衫却很严整,加之屋中的炉子上煮着茶,侧席上摆着茶杯,陆议忍不住点破了他:“叔父在等人?”

陆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厌烦之色,闭上眼道:“我身子不舒服,你有事赶紧说。”

陆议没追问,道:“方才从吴侯府传来消息,孙策已经斩杀了高岱,侄儿特来知会叔父一声。”

陆议不为所动,只是“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是早在意料之中。

陆议默默站着,陆绩闭着眼听了一会儿,知道他没走,睁开眼奇怪地看向他:“你还有事?”

陆议在陆绩跟前一向低眉顺目,恭敬至极,连与他对视都很少,这回却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侄儿只是觉得奇怪,前几日,叔父为了替高岱求情,每天去吴侯府静坐,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为何如今得知了高岱的死讯,竟如此冷漠?”

陆绩听了很不悦,言辞骤然犀利起来:“那你想让我怎样?哭给你看?”

陆议也异常倔强:“其实我早该想到,你根本不是去替高岱求情的,而是想让他死,就像于吉一样。那天我去吴侯府给你送披风,你先是让我陪你静坐,后又打发我回府,言行前后不一,原来是要把我支走,好趁孙策不在,进内去见吴老夫人。叔父,你为何一定要高岱死?”

陆议此前从未如此忤逆过。陆绩既震惊,又生气,怒道:“陆伯言,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质问我么?”

陆议道:“叔父,你的手段的确很高明,孙策为了镇服人心,不得不杀一儆百,但他杀的人越多,就越不得人心。孙策与咱家有世仇,你若是非要找他报仇,我也不好说什么。但于吉和高岱是无辜的,于吉曾给你看过病,高岱更是对你推心置腹,他至死都没在孙策跟前说你一句不是,你却如此无情地利用他!孙策跟你有仇,但于吉和高岱却从未得罪过你!叔父,为了报仇,你到底还要把多少无辜的人卷进来?”

陆绩冷然一哂,双眸如浑天仪上的寒星一般,森冷至极:“于吉和高岱的确无辜,但孙策当年攻打庐江郡的时候,想没想过庐江郡的百姓何辜?陆氏的族人何辜?我父亲陆康何辜?”他提起自己的父亲,难抑悲愤,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含恨切齿道:“我早就说过,要让孙策在江东永无宁日!”

陆议恳求道:“叔父,收手吧,乱世当道,有时不得不低头。当年就算不是孙策攻打庐江郡,也会是别人,冤冤相报何时了?”

陆绩却又恢复了漠然,他闭上眼,道:“我累了,你走吧。”语气虽淡,但不容置疑。

陆绩病体虽孱弱,性子却格外要强,陆议情知他认准的事,怎么劝都是没用的,只得无奈地退出了卧房。

来到屋外,陆议神色如常,叫上陆祀就走,出了正院,却绕过所有的侍卫,躲到远处,紧紧地盯着院门。

陆议一向光明磊落,从不行鬼祟之事,陆祀见他反常,问道:“公子这是作甚?”

陆议愁眉不展:“方才叔父借口身子不适不想见我,却在屋里等别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叔父很少见客,但他见过的于吉和高岱都被孙策杀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陆祀明白利害,便悄悄地陪陆议一起等,帮他留意着附近来往的家仆和当值的府兵,以免藏身之处被发现。

这天陆议来见陆绩时,已经是傍晚了,没等一会儿,天就擦黑了,临近宵禁时分,一个人走到了正院的门口,被门外的府兵拦下来查问。

陆议趁这人停留的工夫,将这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打扮寻常,貌不惊人,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个人。

陆祀也留意到了这个人,低声对陆议道:“公子,这人我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你认得他么?”

陆议想了想,道:“是先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我记得名叫许间。孙策攻破吴郡的当晚,扣押了吴郡太守许贡为质,要挟江东世族投降,就是他跑来给咱们报信的。”

陆议天资聪慧,记性很好,念书时过目成诵,棋局被打乱了,能照原样摆好,即便只见过一两面的人,也都认得。

陆祀被他一提点,也记了起来,旋即狐疑道:“这么说,族长等的就是他?可许间只是吴郡太守手下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门客,名声和于吉、高岱没法比,即便孙策杀了他,也引不起什么轰动,族长为何把他奉为上宾?”

陆议起先也很困惑,陆绩心思缜密且天性冷漠,一般人很难参透他的用意,但陆议细细一想,就明白了,顿时只觉脊背发凉:“叔父只怕不是想让孙策杀许间,而是想借许间之手杀孙策。”

许间进了正院之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赶在宵禁之前出来了,又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陆议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正院关门上锁了,才带着陆祀回到了自己房里,他斟酌了一路,一落座便吩咐陆祀:“你连夜派人去阳羡请孙权,就说吴侯恐怕要出事,让他尽快回来。周将军带兵藩镇去了,也派人前去知会他一声,以防万一。孙策那头也派人在暗中盯着,一旦他出府打猎,即刻知会我。周将军出镇巴丘之前,为着孙策私自出门打猎的事,与他当众起过争执,当时叔父在场静坐,为高岱求情,我怕他是想在这上做文章。孙策常在吴侯府后山的山涧附近打猎,若是叔父让许间在彼设伏行刺,后果不堪设想!”陆祀应诺去了。

这时天已全黑了,陆议坐在主位上,握着一卷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他忧心忡忡地凝望着案头上燃烧的油灯,心中暗祷,但愿是猜错了,孙氏和陆氏之间已经如履薄冰,再也经不起一分一毫的波折了。

翌日,孙策没去军营,呆在吴侯府的前殿里,打算看看近几日攒下的奏疏。他的侍从谷利带人搬来了奏疏,堆了满满三张大案。

孙策看了诧异,道:“怎么这么多?”

谷利道:“主公一向不爱看奏疏,原先周将军在时,都是他抽空帮您批阅的,如今他带兵出镇去了,奏疏自然就多起来了。”

孙策打量着眼前堆得山高的竹简,只觉无从下手:“可公瑾才走了几天?这帮大臣哪来那么多废话?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跟我说,非要写成文绉绉的奏疏?”

谷利道:“主公如今坐镇江东,麾下的文臣是越来越多了,文臣不比武将性子直,有什么话能当面说就当面说,就算三言两语说不清,写成奏疏也不长。文臣的规矩多,弯弯绕绕也多,写起文书来,又爱卖弄辞藻、引经据典,奏疏多是难免的。”

孙策头疼不已:“我听文臣奏事都头大,他们写的东西,就更晦涩难懂了,这么多奏疏,我得看到什么时候?公瑾这才刚走,我就想他了,我如今真是越来越离不了他了。”一边感慨着,一边只好拿起竹简来翻看。

谷利见他凝神于公务,便不吱声了。

孙策耐着性子看了一上午奏疏,才看完小半案,当天的奏疏又收上来了,比他刚看完的还多。

孙策不耐烦起来,抱怨道:“这么多,究竟看到什么时候算个头?难不成我不干别的了,成天就坐在这里看文书?”又对谷利道:“我方才看的奏疏里,十卷有八卷都是世族的人上的,且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指责我不该擅杀高岱。”

说着,又拿起一卷,展开来,一看末尾的署名,就嫌恶道:“怎么又是陆绩。”从头草览了一遍,越发嫌恶起来:“还是一样的内容,翻来覆去地写,都写了多少遍了,看这些不是平白耽误工夫么?”说罢,丢开竹简,站起来道:“不看了,没意思,我还是去马厩看看新到的马,才是正经。”

近来孙策托人辗转千里从关外弄来了一匹战马,是西凉大宛种,生得比江南的马高大,善于奔袭,能在岸上追平顺流而下鼓满风帆的船,孙策给它取名惊帆。

惊帆是匹白马,颈修腿长,跑起来猎猎生风。孙策对它喜欢得紧,在府里骑了几圈,因着场地不够大,惊帆跑不起来,孙策觉得没能尽兴,便道:“现下天还不算晚,咱们去后山打猎如何?说起来,惊帆到了之后,我只骑着它在兵营里走过几遭,还从未骑着它去后山跑过哩。”

谷利道:“主公,周将军临走的时候交代了,不许您轻易出去打猎。”

孙策道:“公瑾也不是不许我打猎,只是嫌我带的随从太少,大不了我今天多带些人就是了。”

谷利劝道:“将军,下个月您就要北上攻打陈登了,还愁没有骑马的时候么?何必非得去后山跑马?”

孙策道:“你别啰嗦,公瑾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难道我这一年半载之间就不去打猎了么?迟早还是要去的。你快去抽调两队骑兵随行,我在此等你。”

谷利只好领命,想着孙策从前总是不带随从就出门打猎,是因为一时兴起,等不及抽调人手,如今他肯耐着性子等一会儿,已然不错了,多带些骑兵护卫,应该不会出岔子。

谁知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马。孙策的马高大神骏,在山里跳溪涧、跨灌木,如履平地,但随行骑兵的马却大多是江南当地的普通驽马,不如惊帆高大灵活,胆子也小,遇到石头沟壑总是犹犹豫豫地不敢跳,很快就都被惊帆远远甩在了后头。谷利的马跟他上过战场,胆子倒是不小,但跑得不如惊帆快,也跟不上孙策。

谷利喊了几声“主公”,孙策的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哪听得见,很快驾着惊帆跑得没影了,谷利暗自着急。

孙策一路疾驰来到平常打猎的山涧边,才翻身下马,放惊帆去吃草。

这日风清日明,水面波光粼粼,孙策独自站在岸边,想起从前与周瑜在此共度的时光,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而他却不曾留意,在暮春茂密的苇草丛中,有一双眼睛,已然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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