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瑜出山

吴郡吴县,吴侯府。

夜已很深了,吴侯府的前殿却依然亮着灯火。

时交二更,谷利撤换过今夜最后一批轮值的侍卫后,走进殿内,见孙权身着朝服,因着入夜寒冷,肩上披着一袭黑貂皮大氅,正坐在主位后凝神看阅着近日来江东各地呈上来的战报和奏疏。

他支着额角,眼帘低垂,手边搁着一盏浓郁滚烫的茶汤,显然已倦极了,却仍强打着精神不肯去睡。

谷利执起案几上的细嘴黄铜油壶,往油灯里添了些油,火苗倏地明亮起来。

孙权有所察觉,在主位后换了个姿势,打了个呵欠。

谷利见他分神,劝道:“主公,现下已近三更了,早点睡吧,大半夜的还点灯熬油,实在是太伤眼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孙权放下手中的竹简,疲惫地捏着眉心:“如今天下扰攘,寡人怎么睡得着?据派往北方的探子回报,曹操此番北征辽东,大胜而归,当年官渡之战时,袁绍败逃至辽东的两个儿子袁尚和袁熙已经伏诛,袁氏残部数万人尽归曹操所有,中原一统已是大势所趋。且风闻曹操近来正在玄武池大肆操练水兵,似是有南下之意,偏偏荆州牧刘表竟在这个关头一病不起。若是曹操此时挥师南下,凭我江东一己之力,实难与之抗衡。”

谷利听了也觉得很为难,思忖了一下,道:“主公要不要派人去问问周护军的意思?他当年可是与先主公并肩作战过的,他带兵打仗的本事,不在先主公之下。若是能请他回朝来主持战局,那曹操必不敢轻举妄动。”

孙权道:“我早就派人去请过公瑾了,可他自打大哥离世之后,就淡出了中央朝廷,如今只在边境一带领兵藩镇,不问政事。不论我怎么派人劝他,他都不肯回来。”

听孙权这么说,谷利自然也没了办法。

孙权把一摞奏疏交给谷利,道:“正好我也累了,你念奏疏给我听,我闭会儿眼歇一歇,等把这几本奏疏听完,寡人就去睡觉。”

谷利应诺接过奏疏,看见头一道,愣了一愣,从头至尾翻阅了一遍,仍是默不作声。

孙权听他半晌没动静,催促道:“你倒是念啊,不认识字是怎地?”

谷利道:“又是会稽太守淳于式弹劾海昌都尉陆议的本子,属下看了一遍,提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主公得空再看也不迟。今夜这么晚了,便罢了吧,平白耽误工夫。”

孙权却闭着眼道:“念!寡人记得上回淳于式上疏告状,为的是陆议向他借粮赈灾的事,不知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事?”

谷利道:“这次淳于式总共罗列了陆议的三条罪状。头一条,是陆议带兵在山中打山贼时,未经淳于式允许,把他栽种多年,用以抵御山贼的防护林都给砍光了。”

孙权仍闭着眼养神,唇角却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颊边笑涡微露:“还有呢?”

“第二条,淳于式状告陆议带兵擅闯太守府衙,还把山贼大帅尤突的项上人头给带去了,把淳于式给吓着了,淳于式手下的主簿也被吓病了。”

孙权忍不住笑出了声,颊边酒窝深绽:“这个陆伯言,当初在我眼皮子底下当文官的时候,明明是个温和老实、恪守本分的儒生,没想到去地方带了几年兵,竟然变得这么野了!”

这段时日以来,孙权因着天下局势不容乐观,整日愁眉不展的,已许久未曾这般开怀地笑过了,谷利也很替他高兴,跟着笑了。

孙权又迫不及待地问:“你不是说淳于式告了他三状么?还有一状呢?”

谷利道:“还有一状,是陆议为了彻底解决海昌的旱灾,在会稽郡境内大兴土木,挖渠引水,浇灌农田,会稽郡的百姓因此深受其扰、不胜其烦。”

孙权笑着向谷利伸出手:“把他的奏疏给我,我自己看。”

谷利把奏疏递给他,孙权从头至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一边看一边乐得合不拢嘴,看罢,又把奏疏还给谷利,吩咐道:“把这道奏疏,并淳于式之前和今后所有状告陆议的奏疏,都单独保管起来,放到我的书房里去。”

谷利大为不解:“主公的书房是军机重地,平时存放的都是战报、密奏之类的机要文书,这等无关紧要的奏疏放到书房里作甚?多占地方啊。”

孙权道:“你懂什么?我如今成天愁得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的,这些奏疏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了,怎能不保管起来,好在心烦时翻阅?”谷利被他逗乐了。

这时,一个斥候匆匆跑进殿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支竹筒:“主公,荆州密报,八百里加急。”

谷利上前接过竹筒,递给了主位上的孙权。

孙权从竹筒中抽出一张纸,看了一遍,唇边的笑色倏然消失不见,阴云复又笼罩了他英魅的眉眼。

他不动声色地把密报凑在油灯上点燃烧了,站起来,紧了紧肩上的大氅,跨下主位,大步朝殿外走去:“备马!寡人要亲自去见周公瑾。”

谷利吃了一惊:“现在就去么?可现在都已经是半夜了!”

孙权道:“一刻也耽搁不得了!”径自出门去了。

数日后,距离吴郡都城千里之外的边镇之地巴丘,孙权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周瑜的护军府。

还没进正院,就听见一阵古琴声传来,琴声凄凄渺渺、戚戚切切,宛若一缕行将消散的游魂,即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听得出琴声中的悲凉之意。

孙权抬手制止了欲进内通报的家仆,悄悄地走进大院,见周瑜正独自坐在廊下弹琴,廊外细雨如织。

周瑜穿了身月白地银纹缘锦袍,外罩一袭浅驼色镶纯白兔毛领大氅,银冠束发,气度清冷,貌似天神,宛若落入凡尘的仙子。但孙权一眼就看出,他比当年带兵离开都城时清减了不少,眉宇间也如雾霭笼罩的远山,凝着淡淡的愁绪,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了。

琴声自他修长的指间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他的心思却仿佛并不在琴上,直到孙权走入廊下,轻声唤道:“公瑾义兄。”周瑜才回过神来,中断了琴声,抬头道:“主公怎么亲自来了?”欲起身向他行礼。

孙权摁住他的肩膀让他坐着别动,自己也在他身旁席地而坐,道:“几天前,从荆州传来急报,荆州牧刘表病死了。曹操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已挥师南下,直逼荆州了。刘表的儿子刘琮畏其淫威,率众向曹操投降了。”

他见周瑜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作声,又道:“我与刘表虽然素来不和,但江东与荆州却是唇齿相依,一亡俱亡,一损俱损。曹操一旦占据了荆州,那下一个遭殃的必定是江东。”

周瑜又抚起琴来,淡淡道:“我常年带兵在边鄙之地藩镇,已淡出朝堂许久了,荆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丝毫不知,恐怕此番也很难帮得上主公什么了。不过比起我,张公、顾雍等老臣攘佐朝政已久,值此危难之时,或许更能助主公一臂之力。”

孙权无奈地摇头叹息道:“顾雍身为吴四姓之首,有家族私心,是不会尽全力帮我的,况且他是文臣,打仗的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至于张昭——”孙权更是摇头:“他一向不看好我,到时候一定会劝我向曹操称藩,以保江东。义兄,我需要你的支持。”

周瑜未置可否,只是抚着琴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我执意带兵远离都城,就是怕权高欺主,怕你为难。江东如今人才辈出,有将帅之能的非止我一人,主公何不借此机会,提拔一批心腹之臣为你所用呢?”

孙权正色道:“义兄,你错了,江东的确人才辈出,但却无人能与你比肩,至少现在还没有!鲁肃志大才疏,诸葛瑾谨小慎微,吕蒙倒是个将帅之才,可惜成材尚需时日,如今他还难以独当一面,更何况这次的对手是曹操!至于周泰、蒋钦、黄盖等人,皆是冲锋陷阵的好手,但却无运筹帷幄的心胸与决断。义兄,我遍数朝臣,实在是无人可用了。这是生死决战,绝不能冒险,唯有你能担此重任!”

周瑜仍是默默无言,琴声在他的指端涓涓流淌,伴着檐外淅沥的梅雨,悲凉动听。

孙权静了半晌,忽然道:“我知道你当初淡出朝堂,并不是因为什么天子朝臣的缘故,也不是怕我为难,而是因为大哥不在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在周瑜听来,无异于一记雷霆震响在他的心上,他的手指一颤,竟弹错了一个音,在流畅的琴声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孙权轻轻摁住他抚琴的手:“可是义兄,你忘了大哥临终时的嘱托了么?”他强迫周瑜转过身来,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地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愿尔等善相吾弟。”周瑜的眼睛蓦地红了。

孙权的眼眶也红了:“义兄,再帮我一次,为了江东,更是为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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