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正殿之上,曹叡冠冕整肃坐在龙椅上,他目光如炬,帝王之威严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渗透到文武百官的每一个毛孔之中。
邵陵侯曹爽手持玉板躬声说道:“陛下,自去岁毌丘俭讨伐公孙渊战败之后,公孙渊气焰日盛,他与东吴勾结自立为燕王,分封百官,到处拉拢鲜卑、乌丸,实乃我北方边境之大患!”
曹叡的脸色阴沉下来,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他冷笑道:“吴、蜀未平,现在又跑出来个燕王,孰不可忍!哪位爱卿可为孤除辽东之患?”
光禄大夫卫臻谏道:“陛下,公孙渊在辽东已历三代,对内厉兵秣马,对外拉拢鲜卑、乌丸各部,若要平定辽东,必须派出精锐劳师远征,届时京都空虚,恐吴、蜀趁虚来犯,清陛下三思。”
曹叡凛然说道:“辽东不平何以平吴、蜀。众卿不必多言,孤定要擒了这个燕王。太尉!”
自毌丘俭战败之后,司马懿就料到平定辽东之战的主帅非自己莫属。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臣在。“
曹叡说道:“孤给你四万精兵,不惜一切代价平定辽东。”
司马懿行跪拜大礼:“微臣领旨,微臣当竭尽全力擒贼平叛,以报陛下圣恩。”
偏殿内,曹叡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毌丘俭呈上来的辽东地图,他看向一旁的司马懿:“太尉大人觉得我大魏的军队进驻辽东后,公孙渊会以何策应对?”
司马懿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城池说道:“我军四千里远征,如果公孙渊不与我军正面对垒弃城逃跑,利用地利逃的无影无踪,那对于他而言是上策;如果他派主力军队沿着辽河走势南北构筑大营抗拒大军那是中策;如果他坐守襄平城,那是下策,定然会被活捉。”
曹叡紧接着又问:“太尉大人以为公孙渊会采用何策?”
司马懿答道:“公孙渊首鼠两端非大将之才,臣以为他会预先派兵到辽河岸进行阻击,然后再防守襄平。”
曹叡又问:“太尉率大军平定辽东大约要多久?”
司马懿回答道:“去时一百天,打仗一百天,回时一百天,再用六十天作为休息时间,一年时间足以。”
曹叡振奋地说道:“好,就以一年期为定,孤等着为太尉大人庆功。”
阮宅内,司马昭正在和阮籍下棋,一子落定,他开口说道:“辽东公孙渊叛乱,我和大哥已经奏明陛下要随父亲远征了,来和你告个别,记得和巨源兄照顾好我水田里的鱼。”
阮籍说道:“大军远征又要耗费不少民力了,不过也好,钱花在平定叛乱上,总比花在修宫殿上要好得多。”
司马昭笑道:“嗣宗之论甚妙。”
阮籍突然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司马昭打趣道:“怎么?这是怕输,跑了不成。”
阮籍不理会他。阮籍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明朗,像从地平线跳出来的太阳,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他眼睛四下里搜寻着什么,然后突然撩起自己的衣角,扯下一块布来。他拿着那块布迅速地走到桌旁,将一只毛笔蘸饱浓墨在布上自如的挥洒着。
司马昭知道阮籍又诗兴大发了,他的体内似乎有一汪泉眼,不时就能涌出汩汩的清泉。
司马昭走到阮籍身边,吟诵出那丝布上的几行诗:“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好一个‘岂为全躯士’,好一首慷慨悲歌!嗣宗这几句写得气势如虹,是千古流传之佳句啊!”
阮籍在酣畅淋漓的直抒胸臆后大笑道:“痛快!‘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走,继续下棋去,我还要杀你个片甲不留呢!”
司马昭回道:“口出狂言,这局我赢定了。”
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前进发,刀戟曜日旌旗蔽野。
中军之中,司马懿父子三骑并列走在最前面,司马昭身穿银灰色的铠甲,□□是一匹肌肉健壮的高头骏马,他的眼神坚定而果敢,仿佛一头年轻而凶猛的猎豹。
他开口说道:“父亲,大军开拔,陛下特意让我们从西明门出发,经过家乡温县,赐酒肉让我们连日在家乡宴饮,这等殊荣可见陛下对我司马家的荣宠之盛。”
司马懿眉头微微一皱,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荣宠?昭儿,你还是太年轻了。师儿,你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一旁的司马师答道:“陛下此举,一是体现对我司马家的关爱有加,让我们战场用命,更重要的是提醒我们阖族亲眷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如有异心即是灭门之祸。”
司马懿没有说话,他的这两个儿子之中,长子司马师更为沉稳,城府也更深一些,司马昭还需要历练。
司马昭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和大哥,他一直追随着父兄的脚步,却从未认真考虑过父亲在朝堂上的处境,他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凉意渗透了铠甲直达脏腑。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等到战事全部都结束之后,岂不是要飞鸟尽,良弓藏!“
司马懿转过头瞪着司马昭,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剑。
司马昭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回头看着身后的兵士,好在距离拉得足够远。
司马昭压低了声音:“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司马懿的脸上不见波澜,他笃定地说道:“为父会保护好你们,会保护好司马家的。”
七月的阳光明亮耀眼,空气里似乎没有一点儿水气。“七月七,晒锦衣”,每到这个时候,老百姓会纷纷把家里的衣服拿出来晾晒,除潮除霉。
一座民居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抱着一盆衣服,正欲去晒衣场晒衣服。她那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别人,她是胡人,她的体内流动着的是鲜卑人的血液。
“站住!”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喝道,她是小阮的姑母,唤做阮芬。
小女孩忙转过身来唯唯诺诺地说道:“夫人换我何事?”
阮芬眉毛倒竖着,指着盆里一件粗布犊鼻(短裤)说道:“七月七,晒锦衣,晒的是锦衣,你把这粗布犊鼻拿出去晒,是存心丢我们阮家的脸不成。”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回道:“夫人别生气,我这就去换。”
正说着小阮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姑母,姑母,咸儿来看你来了。”
阮芬脸上转怒为喜:“咸儿是想姑母了,还是想我的胡婢了。”
小阮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拿出来,手里一束各色鲜花扎成的花束鲜艳夺目。
小阮把花递到阮芬的手中说道:“姑母,咸儿当然是日夜想念着姑母啊,你看这是我一大早特意为姑母采的鲜花,不过姑母容颜俏丽,我这鲜花这么一比都黯然失色了。”小阮故作失落道。
阮芬笑道:“别在这儿贫嘴了,等胡婢干完手头的活儿才能出去玩儿知道吗?”
小阮拱手恭恭敬敬地答道:“咸儿知道了,咸儿遵命!姑母你别一口一个胡婢的,青儿不是有名字吗?”
阮芬说道:“她连自己的胡人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名字不名字的有什么要紧?”
小阮回道:“我们同是自然的孩子,我们同被阳光雨露所滋养,我们同被万物所爱。”
小女孩听了这番话感激的看着小阮,这个世界上只有小阮可以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她,从未歧视过她,虽然她只是被随手买来的低贱的女婢。
阮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咸儿再满口胡言乱语,我可要告诉你父亲,让他狠狠地责罚你了。”说着用手指了指小阮的鼻子算作警告,转身向屋内走去。
小阮和青儿把姑母家的绸缎衣裳一件件地晾在晾衣场的竹竿上。这个时候晒衣服的人渐渐多起来,色彩鲜艳的衣服拉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小阮看青儿今天情绪低落,安慰她道:“青儿别难过了,姑母有的时候是严厉了点儿,但她不是坏人,我替她向你赔罪可好?”
青儿说道:“是我太笨了,大家都把最好的衣服拿出来晒,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不怪夫人生气。”
小阮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他笑道:“哈哈,有了!青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往阮宅跑去。
青儿在后面喊道:“小阮,你去哪儿?”
小阮边跑边喊道:“我也要晒衣服。”
不一会儿,小阮果然端着一盆衣服走了过来。青儿一看,盆里居然都是粗布犊鼻。
青儿惊讶地问道:“小阮,你确定要晒这个?”
小阮拿着一根竹竿,把一件粗布犊鼻挑得高高的笑道:“既然大家都晒衣服,我又怎么能免俗呢?青儿你帮我一起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把小阮盆里的大犊鼻一件一件地晾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旁边的人看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纷纷掩面而避。
暑气不退,魏明帝的寝殿内虽然放了冰,但还是酷热难耐。
曹叡一边同曹肇下棋,一边不住地用丝帕擦汗,不一会儿,丝帕竟然如同被水浸过一般。
曹叡把手中的几颗棋子放回到棋奁内抱怨道:“炎炎酷暑,不能出去骑马狩猎实在无趣的很啊。”
曹肇也把棋子放回到棋奁之中:“天气太热了,冰肌玉骨的美人都给晒化了,哪儿还有什么乐子可找。”
突然他狎昵地说道:“陛下,你不是常常怀疑何驸马美容止,是敷了粉的缘故吗?如今咱们把他召来,一碗热汤面便知分晓。”
曹叡笑着指着他说道:“长思,你俗,俗不可耐。”随即曹叡勾了勾手指唤内侍官进来听候:“去,宣何驸马即刻进宫。”
偏殿内,曹叡坐在龙椅上,下首两侧分别坐着曹肇和何晏。
曹叡先看了看曹肇,然后敛容正色向何晏说道:“何驸马,孤听闻暑夏时节,人的脏腑却是最为虚寒之时,因此当服用热汤暖其脏腑以致发汗,如此全身通畅,是为养生之道也。膳房近日来了一位做汤面绝佳的厨子,今日特请何驸马一试。”
何晏一头雾水回道:“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
内侍官抬手示意,几个婢女将汤面、手帕等物分别放在曹叡、曹肇和何晏面前。
曹叡笑道:“何驸马,请。”
何晏起身谢道:“陛下,请。”
三人吃汤面吃得大汗淋漓,不住地用手帕擦汗,何晏脸上的脂粉果然悉数擦到了手帕上。
曹叡和曹肇不住地盯着何晏的脸看,只见他不施脂粉的皮肤依然白净细腻。他此时脸颊微红,更如出水的芙蓉一般动人,傅粉何郎果然是颜色倾城。
汤面吃完,何晏告辞道:“陛下,臣汗出如浆,实在失礼,容臣回去沐浴更衣,再来拜见陛下。”
曹叡道:“驸马请自便。”
何晏退出殿外,不住地用袖子扇风,他回头看看已四下无人,轻轻地骂了一句:“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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