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程佑真刚推开门，就看到他妈妈从厨房端着菜出来。
文秀衣着素净，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眉目间依稀可以辨出年轻时的美貌，和程佑真有些相似，却无比柔和，此刻挂着温柔的笑。
见他回来，便道，“宝宝，回来了？”
程佑真一怔，连忙将书包随手搁下，一边帮忙端菜一边问道，“妈，今天下班这么早啊？”透露着小孩似的高兴。
文秀点点头，将手上的水迹在围裙上利落擦干，支使他去厨房把汤端出来。
不多时，餐桌上就摆好了两菜一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简单而温馨。
开饭后文秀先问了问他的学习，才说道，“等过几天，是你爸的祭日，妈妈的意思是……这次就不回去了。”
“宝宝觉得呢？”
程佑真一愣，伸着筷子夹菜的手也忘记收回。
他睫毛微眨，目光空空地望向餐桌旁空着的一张椅子，又飘过餐桌，看向电视机旁边的柜子上——
那里摆着一张三口之家齐齐笑着的全家福，是程佑真念初一的那个春天拍的。再旁边是张黑白遗照，全家福里的男人失去活气和笑容，以严肃苍白的形象出现在里面。
他闪了闪神，半晌才按捺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懂事点头道，“我明白的，妈妈。”顿了顿又道，“爸爸应该也明白的。”
文秀心里也不落忍，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强忍悲伤地“嗯”了一声，之后揭过话题问道，“对了，新眼镜呢？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戴这个旧的。”
程佑真抓筷子的手紧了紧，“镜框松了，我送去眼镜店里修几天。”
“这样子。”文秀也没多问，又给他添了一筷子爱吃的菜。
吃完饭的程佑真做作业的时候，罕间地有些走神。
他爸爸叫程浩，是名律师，如果不是那桩意外，他们家本该是别人眼里的模范家庭，父母恩爱，唯一的孩子成绩出众，在偌大的s城虽然不是非常富裕，但至少吃穿不愁。
直到三年前加班至深夜才回家的程浩被一个醉酒开车的人撞死。之后文秀和程佑真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下，一边艰难地重启生活，一边上诉。
然而最可恨的是，那人家里有权有势，为了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现在连埋葬爸爸骨灰的老家都没法回去了。
程佑真知道，没法给爸爸祭拜，最伤心的人应该是妈妈才是。
只不过文秀习惯坚强罢了。
他难过地胡思乱想一通，也许是饭桌上被问到眼镜的缘故，脑海中又忽然闪出裴野压在他身上，俯视着他的那双眼睛。
沉默专注的，挑着眉有点凶的眼睛。
其实就算说出眼镜碎了，文秀也不会责怪他，但是程佑真不想自己在学校和同学针锋相对的事情被她知道。
说到这，当时球场上眼镜坏了他自然很愤怒，然而冷静下来后又有些自责。
戴眼镜打球本就有磕磕碰碰的风险，偏偏韩序飞一挑衅，加上裴野一刺激，他就没沉住气上场了，还差点被球砸到脸。
要是不那么冲动就好了。
头顶上的灯因为年久老旧而闪了一下。
后知后觉的，程佑真脑海中也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裴野那一撞倒是避免了他被球砸到脸受伤，难道是有心的吗？
这念头出现的瞬间，程佑真就哼了一声，断然否决。
怎么可能。
他才不相信裴野有那么好心。
第二天程佑真的桌子上不再有纸条扔来，裴野也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依旧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在课桌下玩游戏，不再追着问他要眼镜度数。
也许还会在心里觉得他不识抬举。
程佑真却很满意。
他希望自己和裴野、韩序飞这样的人，就这样彼此互不搭理下去，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
九月就快要过去了，天气日渐变凉。
趁着上午大课间，程佑真去老师办公室交全班的作业，办公室在三楼，和喻意班级挨得很近。
于是他顺便给她送数学笔记。
等他站到门口，发现喻大才女正在班里特别活跃地鼓吹大家写作投稿云云，还是旁边人提示才看到他。
“给你。”程佑真将笔记递给她。
喻意接过来后，手指拨了拨头发，张口就要夸赞他一番。
熟悉她人来疯性格的程佑真表示无福消受，立马就要转身遁走。
“欸！等下！”喻意对他的不解幽默翻个白眼，然后随手扯下一张便利贴，唰唰写了一行字后递给他。
程佑真嫌弃道：“什么东西？”
“我们老师推荐的，特别有用的英语参考书！尤其针对你这种英语语法拉垮的，看完提个七八分不在话下，自己买来补补吧！”喻意一巴掌拍到他手里。
程佑真不相信，他英语比起其他科目确实略差，也没有喻意成绩高，但也算是优秀水平了。
但既然喻意这么说，他还是半信半疑拿着准备回教室。
然而下楼梯的时候，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白鞋和蓝色半裙，他抬起头，果然是纪灵梦。
滨海高中要求周一到周五必须穿校服，周六则随意，也许是对占用节假日上课的补偿。
但违纪的人还是不少，纪灵梦就是其中一个。
程佑真听说过，因为她酷爱搭配，忍受不了穿丑校服，只有周一升旗会装装样子，平时被查到的话就算扣分叫家长也毫不在意。
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程佑真率先打招呼道，“纪同学。”他脸色紧绷，看不出内心。
纪灵梦看一眼他来时的方向，也友好打招呼道，“来交作业吗？”
程佑真点点头，又摇摇头回道，“还顺便给喻意送数学笔记。”说着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问，“纪同学需……需要吗？我可以再准备一份。”
他记得听喻意提过，纪灵梦和她一样，也偏科的厉害。
然而从他摇头开始，纪灵梦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
程佑真怔了怔，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
不就说自己来给喻意送笔记，问她需不需要吗？纪同学总不可能因为前者生气，那就是后者。
程佑真飞快思考着，一定是纪同学不愿意面对自己偏科的事实，送笔记戳到了她的伤心事。
自己真笨！
他正想说点什么补救，就见纪灵梦很快恢复表情，摆出特别纯真的微笑说，“谢谢，不用了。”
程佑真只好点头道，“好吧。”
又忍不住道，“纪同学千万别灰心，不管什么困难，我相信你总能攻克的……”
纪灵梦嘴角抽了抽，对这小子有点无语地打断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教室了。”
“好。”程佑真连忙让开位置。
注视着那道背影离去后，程佑真心情都明朗一点，然而就在他下到二楼时，却在转角处听到两个男生在小声议论。
趴在栏杆上的男生说道，“刚刚路过的是纪灵梦吧，要是可以和她谈恋爱就好了，长得美家里还有钱，吃上这碗软饭以后都不用努力了。”
另一个矮个子男生则道，“别想了，人家喜欢的是裴野吧。”
裴野？程佑真愣了一下，顿在原地。
只听第一个男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百分百是！”矮个子言辞凿凿，又评价道，“不过他俩家世挺配的，长相也配，校花配校霸，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乐了。
程佑真实在忍不了了。
他走上前去，先是对着那个胡乱造谣的矮个子男生生气道，“你放屁！”
又紧接着扭过头，那个趴在栏杆上的男生此刻直起身，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程佑真冲着他茫然的脸，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一个转身跑下楼梯。
只剩下两个男生在他背后追了几步没追上后，愤然道，“喂！你谁啊！”
“关你什么事！”
而程佑真早已转过弯不见了身影。
·
裴野最喜欢物理课，老师浑厚的声音在听不懂的前提下，竟然变得极其适合入睡。
他照例一条胳膊曲着支撑脑袋，另外一只手则随意伸出桌面，耷拉在空中，是个非常放松的姿势。
然而，今天怎么睡都不爽，总觉得有道视线在他头顶盘旋。
裴野收回一只手，仿佛不经意抬起头揉了揉脖颈，程佑真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就被他抓个正着。
不是讨厌他吗，裴野面上不由得浮现怔忡的神色。
程佑真看到他抬头，下意识目移。
但下一刻，课间听来的消息忽然化作一股胜负欲在他心中作祟，索性不装了，甚至光明正大地半侧过身子。
他手里飞快转着笔，尖下巴扬着，一边看裴野一边眉头紧拧，似乎他脸上有比黑板上还难解的物理题。
裴野坐直了，也凝视回去。
于是在物理老师关于电磁感应定律的讲解中，两双眼睛对视着，一个认真审视一个故作凶狠。
不到三秒，裴野败下阵来，干咳一声看向窗外。
妈的，实在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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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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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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