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龙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门缝漏出来，驱散了些许江风带来的寒气。他脱鞋的动作放得很轻，不想惊动屋里的人——今天在码头和调度室积攒的疲惫与烦躁，他不想带回家。
可刚换好拖鞋，厨房的门就开了。陈采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围裙上沾着几点面粉，显然是刚揉完面。她今年四十六岁，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角虽有细纹，却透着一股利落劲儿。作为村里的老支书，她在外是说一不二的“主心骨”，在家却是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的妻子。
“回来了？”陈采薇把姜汤递到林威龙手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今天江风大，别冻着了。”
林威龙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姜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眼眶却微微发热。“谢了，采薇。”
“跟我还客气什么。”陈采薇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脸上，“调度会开得不顺利？还是……陈星瑶那姑娘的事，让你烦心了？”
林威龙一愣，随即苦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把碗放在茶几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陈星瑶带了个绿色改造方案来，要关停泊位、搞生态修复，说得头头是道，可她哪知道，现在港口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哪有闲钱折腾这些。”
陈采薇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新闻里正播着临港经济转型的报道，画面里的现代化港口灯火通明，与三江港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我倒觉得，那姑娘说得未必没道理。”她顿了顿，看着林威龙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前几天村里开会，环保局的人来调研，说我们村旁边的海域水质下降得厉害，渔民的收成比去年少了三成。你以为只是渔民的事？长远来看，港口污染不治理，迟早会被政策卡住脖子。”
“政策？”林威龙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政策能当饭吃吗？关停泊位，吞吐量就更少了，员工工资怎么办？村里等着就业的乡亲怎么办？你今天不还带着人去我办公室要说法吗？”
提到下午的事，陈采薇的脸色沉了沉：“我带村民去找你，不是要给你添堵，是因为村民们真的难。土地被征用了，年轻人没活干，家里老人孩子要养，他们能不急吗？我是村支书，得为他们做主；可我也是你妻子，我更知道你的难处。”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林威龙的手背，“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光顾着眼前的生存，也得抬头看看路。陈星瑶是留洋博士，懂环保、懂政策，她的方案或许能帮我们找到一条长远的路。”
林威龙沉默了。他知道陈采薇说得对，可现实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我何尝不想找长远的路？可钱呢？设备改造要钱，生态修复要钱，哪一笔不是天文数字？银行不肯贷，外资要控股，我总不能把三江港拱手让人吧？”
“钱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陈采薇语气坚定，“村里有不少在外经商的能人，我可以去跑跑，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些民间投资；陈晨在发改委，你也可以找他问问，有没有什么扶持政策。办法总比困难多，就怕你连试都不肯试。”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林晓舟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脸色难看地瞪着林威龙：“爸，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跨境电商是大势所趋，我们港口有地理优势，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肯定能翻身！”
林威龙本来就心烦意乱，被儿子这么一冲，火气瞬间上来了：“我为什么不肯听你的？因为你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跨境电商？物流枢纽？没有资金，没有政策支持，没有配套设施，你拿什么做？就凭你那张嘴吗？”
“我不是凭嘴说！”林晓舟也激动起来，指着茶几上的计划书，“我在国外考察了半年，做了详细的市场调研，这份计划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做成！”
“机会？我给你机会，谁给港口机会？”林威龙猛地站起身，声音提高了八度，“现在港口都快撑不下去了，我不能拿几百号员工的饭碗冒险！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出去闯，别来添乱！”
“添乱？”林晓舟眼睛红了，“我是为了港口好，为了这个家好，你居然说我添乱？爸，你就是太固执了，守着你那套老观念不肯放手，迟早会把港口拖垮！”
“你再说一遍！”林威龙气得浑身发抖，伸手就要打林晓舟。
“威龙！”陈采薇连忙拦住他，厉声说道，“你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晓舟刚回来，你就不能对他耐心点？”她转向林晓舟，语气也严厉起来，“晓舟，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他为了港口操碎了心，你就不能体谅他一点？”
林晓舟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我体谅他，谁体谅我？我辛辛苦苦做的计划书，他连看都不认真看一眼，就一口否决了。他根本就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放心你！”林威龙喘着粗气，指着林晓舟，“你刚出社会，没经历过风浪，不知道商场有多复杂。跨境电商看似简单，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以为凭着一股冲劲就能做成？太天真了！”
“我天真？”林晓舟冷笑一声，“爸，你就是被困难吓怕了！你年轻时的闯劲去哪了？当年你和爷爷一起建港口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还艰苦，你们不也闯过来了吗？现在怎么就不敢尝试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林威龙的痛处。他年轻时确实敢闯敢拼，可现在，他肩上扛着几百号员工的生计，扛着三江港的未来，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你不懂……”林威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无力，“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几百个家庭的事。我不能拿他们的未来冒险。”
陈采薇看着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她叹了口气，拉着林威龙坐下，又拍了拍林晓舟的肩膀：“晓舟，你爸不是不信任你，他是压力太大了。你刚回来，对港口的情况还不了解，不如先别急着推进你的计划，先去码头跟着你爸好好学学，了解一下港口的运作和难处。等你摸清楚情况了，再和你爸商量，好不好？”
林晓舟沉默了。他知道母亲说得有道理，自己确实对港口的实际情况了解不多，刚才的话确实有些冲动。可他还是不服气，他坚信自己的计划是可行的。
“我可以去码头学，但我不会放弃我的计划。”林晓舟看着林威龙，语气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计划能让三江港变好。”
林威龙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几上的姜汤，一口喝干。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知道儿子的性格，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或许，让他去码头历练一下，也是件好事。
“随你。”林威龙站起身，走向卧室，“明天早上八点，到调度室找我。别迟到。”
看着林威龙的背影，林晓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知道，父亲虽然嘴上没说，但已经松口了。
陈采薇看着父子俩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她走到厨房，把揉好的面团拿出来，准备包饺子。不管外面的风浪有多大，家里的这盏灯，总能给人温暖和力量。
“晓舟，过来帮忙包饺子。”陈采薇喊道。
“来了！”林晓舟答应着，快步走向厨房。
厨房里，灯光温暖，父子俩虽然没说话，但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陈采薇一边擀皮，一边看着眼前的父子俩，心里暗暗想着：港口的困难虽然大，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只要大家都肯为港口着想，总有一天，三江港会渡过难关，重新焕发生机。
而此刻，江风依旧在窗外呼啸，码头的吊臂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但在这座普通的居民楼里，却有着一股温暖的力量，在悄然凝聚。这力量，或许就是三江港渡过寒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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