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没有早恋吧。”
江衡坐在病床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嘞，您连我上几年级都不知道，还记得监督我不要早恋。”
晚风从窗口吹进病房，纱帘浮动，宛如跳舞的孩子提起雪白的裙摆。江衡从新鲜的果篮里取出了一个橘子，剥开橘子皮，露出颜色鲜亮的果肉，她摘下其中的一瓣，送到江月的嘴边，语气轻柔地劝说，“补充点维生素，乖，张嘴，啊——”
江月盘腿坐在被子上，忽然被自家女儿用橘子堵了嘴，气得直瞪眼，“你干嘛总把我当小孩，还‘乖，张嘴’，我是你老妈，不是你闺女！”
“是是是，老妈威武，老妈最棒，老妈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月撇撇嘴，对江衡吊儿郎当、满嘴跑火车的样子见怪不怪，她伸手抢走江衡手中剩下的橘子，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点了点江衡的额头，“少跟你妈嘴贫，说吧，最近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江衡仰头，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就是突然觉得人生好难，每个人都好难。”
“小屁孩知道什么是人生，现在就喊难，等你到我们这个岁数还活不活了。你们啊，就是从小娇生惯养，遇到点挫折就伤春悲秋，没救。”
江衡啃了一口洗过的苹果，问江月，“老妈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少岁么？”
“你？”江月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江衡，“你今年八岁啊，用这么低级的问题试探你老妈，你是不是傻。”
江衡低头扶额，她突然感觉有些头疼，果然绝不能将自家的精神病老妈看作一个正常人。
江衡转移话题，试图绕过时间错乱这个怪圈，“妈，你知道江徵么，三叔的孩子，他最近来江城了。”
“小徵啊……真是好名字，他长得像阿周么？或者更像他的母亲？”提到离家十几年的弟弟，江月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她屈膝抱成一团，眼神有些黯淡。
“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三叔和三叔母。”江衡实话实说。
江月抿嘴，脸颊轻轻靠在膝盖上，好奇地盯着江衡将切好的苹果一块接着一块地塞进嘴里，许久才斟酌着开口问道，“……他可以看到么？”
话刚出口，江月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江衡恍若没听到，慢条斯理地继续咀嚼，却将牙签丢进了垃圾桶，她抬头看向江月，江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动作笨拙地向后挪了挪屁股。
“大伯让你问的？”江衡开口，没等江月回答，又兀自说道，“放心，他什么都看不到。”
江月疑惑地歪了歪头，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像一个诡异的爬行类动物，扭动着向江衡靠近。
江衡抬起头，冷冷地看向江月的身后，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窗台上此时站着一个阴森恐怖的男人，玻璃上却没有映出半分倒影。男人的半张脸已经被撕碎了，鲜血从捣碎的瞳孔涌出，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江衡，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泡沫声。
江衡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水果刀。
江月猛地从病床上蹦起，一把推开江衡，输液管和仪器的线路缠住了她，她只能跪在病床上哭喊，“快跑！小衡快跑！你们三个只能活下来一个！快跑！”
江衡摔在冰冷的地砖上，怔怔地看着江月在病床上翻滚挣扎，回过神时，那个站在窗前的男人已经凭空消失了。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将发狂的江月强行按在床上注射镇静剂，几名护士急忙扶起坐在地上的江衡，江衡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她们将自己拖了出去，看着发疯的母亲离她越来越远。
“二小姐！二小姐！”
护士的手在江衡的眼前晃了半晌，江衡才缓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最近经常这样么？”江衡出声问道，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江月刚住进精神病院时只有记忆错乱的症状，只要不提以前的事，她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这种程度的发疯江衡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啊，最近几天晚上都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叫你过来。她下午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我们原本以为你来了她的情况会好一些，至少今天晚上能睡个好觉。”护士说，“不过你放心，我们医院严格监控病人的身体状况，不会让她受伤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江衡深吸一口气，坐在医院走廊的排椅上，等待医生们走出病房。她知道她母亲不会毫无缘由地发疯，一定和窗前的那个男人有关。还有之前夜里莫名其妙出现在江家老宅门口袭击江徵的女人……
回想起男人阴冷的目光，江衡断定那个男人的目标一定是她，今晚之后，他应该不会再骚扰江月了。
这算什么，宣战？
反正她记住了那个男人大概的样子，查出他是谁只是时间问题。
书包外格里的手机振动，江衡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江衍来电，便立即接了电话，“怎么了？”
“姑姑怎么样？”江衍问。
“挺好的，”江衡停顿了几秒钟，担心江衍察觉到她的异样，忙转移话题，“你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江徵今天在学校被欺负了。”江衍言简意赅。
江衡闻言瞬间坐直了身体，“我知道了。”
“别做得太过。”江衍提醒江衡。
“一群小屁孩而已，吓唬吓唬就好。”
江衍坐在书桌前，转头看向卧室窗外的夜色，有些担忧地说，“天黑了，你回来时小心点。”
“放心，”江衡笑了笑，“该小心的是别人。”
*
江源高中上午一共五节课，其中第三节课的课间时间最长。学校往往会安排学生到操场上做广播体操，值周生则在这个时间段检查各班的卫生情况。但是由于最近校园操场的跑道重新粉刷，广播体操暂时取消，于是第三节课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加长版的自由活动时间。
第三节下课后，江徵正准备起身去外面走走，一道洪亮的嗓音在教室里倏地炸开，“值周生检查卫生！”
教室的前门和后门瞬间堵满了高年级的学生，将教室围得水泄不通。江徵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班竟然被包围了。
自称值周生的三年级学生声势浩荡地走进一年四班的教室，凶神恶煞般地在讲台前站成一排，他们整齐地叉着腰，一言不发，却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几分钟后，一个漂亮高挑的女孩走进教室，在夜叉们的身前停住脚步，她漠然扫视四周，似乎在平等地蔑视每一只蝼蚁。
“想去卫生间的现在就去。”女孩声音冰冷，然而守在前门和后门的学生却随着女孩的话蠢蠢欲动，指关节咯吱作响。
江徵震惊得一时哑口无言，因为站在讲台前的女孩赫然就是他的二姐江衡。
包括江徵在内的所有人屏声敛息，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2号楼素来最混乱嘈杂的教室竟然在这个课间空前安静，所有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砰砰直响，就连平时最狂妄的黄毛和绿毛也惊恐地低下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一群人把守教室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江衡才再次开口，“谁是黄远、周方。”
黄毛和绿毛相视一眼，没敢抬头。
“最后一次机会，”江衡高声道，“谁是黄远、周方。”
黄毛和绿毛噌地站了起来，互相指着对方，“他是周方。”“他是黄远。”话音刚落，两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完全没预料到平日里最好的兄弟会出卖自己。
江衡冷笑一声，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谈谈？”
黄远和周方胆战心惊地弯腰走出教室，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的身上，如芒在背。到了走廊的尽头，江衡才转身，微笑着说，“听说我弟不懂事，转学第一天就得罪了班上的两位大哥，对么？”
两人大惊失色，立即反应过来江衡指的是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吼道，“二姐我错了！”
江衡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抓住两人的头发，“错在哪儿了？”
黄远急忙抱住江衡的脚踝，带着哭腔道，“二姐，我真不知道江徵是您弟弟，我们只是和新同学开个玩笑，玩玩而已，没想要欺负他！”
江衡淡淡“哦”了一声，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反增，几乎要将头皮一起扯下，黄远疼得哇哇乱叫，“二姐二姐，以后江徵就是我们的老大，他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江衡一掌甩开黄远，又将目光转移到周方的身上，“你说。”
周方瑟缩着后退一步，身体抖成了筛子，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江衡，“二姐手下留情，我们不应该欺负同学，以后我们一定改邪归正，做个好人！”
“听起来你是个聪明人。”江衡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捏住两人的下颌骨，将两张哭花的脸凑在一起，嗓音低沉，“校园欺凌这种事不适合聪明人，如果你们真的想玩，我可以陪你们玩玩。”
“不用了！”黄远和周方异口同声。
“真可惜，”江衡站起身，俯视的目光像在凝视两个坏掉的玩具，“滚。”
黄远和周方连滚带爬地逃进教室，江衡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摆摆手示意把守的人撤退。所有人都离开后，江衡才站在四班的门口，对江徵喊道，“江老三，放学等我一会儿，我们今天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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