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屋外微风轻拂,银铃摇曳。粉衣妇人坐在珠帘之后,一条月牙色的襻膊绕过脖颈将衣袖高高摞起,露出凝霜皓雪般的一双臂,正专注地捣着石臼中的花瓣。身边的女使捧着木芙蓉,说话间一把把把花瓣的往臼中添,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嗤笑了声。

结果就招来一瞪,金琉璃佯怒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这双手只有拨算盘的时候巧,花笺更是从来也没有做过,笨手笨脚是自然的,哪里就好笑了!”

“不是不是,我瞧着夫人做得有模有样,到时候染出来的浣花笺一定好看!我只是…只是想到尚未出阁的那阵子了。”

窃蓝顿了顿,自顾自说起来,

“想想真是奇怪。圣人赐婚,状元新郎,怎么想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偏偏就二娘子不高兴。她一哭,你就跟着哭,你们一哭,大家都跟着忧心忡忡的!夫人还记得么,你抹着眼泪说什么当初就是看上他学术不精,如今成了死读书的酸儒,日子定是连盼头都没有了。啧啧……如今倒是比他还要在为他在笔墨纸砚上用心,现在还要亲手为他做花笺!”

金琉璃只是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又不知道,自然是怕的。现在在知道他是怎样的了人,既然他待我不错,我也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我对他……虽不全是喜欢,但是也足够了。”

窃蓝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不全是’。要我说,若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做夫君也要担心,那天底下还有值得托付的男人么?我瞧着,夫人如今的日子很幸福呢。”

金琉璃微微蹙眉,停下了动作反问道:“难道我从前过得不幸福吗?我生在金家,本来也没有烦恼。”她揉了揉发酸的腕子,发觉手掌被花汁染出了斑驳的红痕,就起身去洗。

窗下的妇人带着明媚又骄傲的笑容,耳下一对明月珰在她的颈间晕出淡淡的光华,尾音微微挑起:“我知道,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的运气。但事在人为,倘若把时间精力都花在挑选男子,把人生都托付给旁人,那再尊贵的出身也没有用。所以呀,窃蓝,你不应该觉得是姑爷好,而是我金琉璃值得。”

“夫人!”窃蓝当然听得出话里的点拨,不由得脸上发起热,可她有她的见解和坚持,见话已经说到这里,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将手中的花扔下,几步凑到她跟前,“夫…娘子,你不觉得姑爷好,可多得是有人巴巴儿惦记着他呢!若是外人,我自不会计较,可、可如今是有了家贼!”

“家贼?我是远嫁,在永辉城举目无亲,一开始只有你和支荷,也就前些日子琳琅来了,我才算真真有个家人在身边……”想到窃蓝刚刚的话,金琉璃恍然,却摇摇头,“你是说端端?不可能,她讨厌她那个姐夫都还来不及呢!”

“娘子,这些年来你是如何爱护娇纵这个妹妹,我自然都看在眼里,如何不知道你们姐妹情深?若不是有真凭实据,我何苦说这样不讨好的话挑拨离间?我是真的亲眼所见——”

“姑爷爱重娘子,成婚以来都是在院中的耳房读书公办,恰好前几日姑爷着我去书房取砚,结果我就在书房里撞见了鬼鬼祟祟的二娘子!当时她便支支吾吾,我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直到——姑爷后来说,有人在他书房落下了一张手绢。姑爷只当是洒扫的丫鬟粗心,便交我我去找失主交还回去,可…可是娘子,那手绢上绣得是娥皇女英啊!”

金琉璃没有动摇,反而蹙起眉道:“端端也是你看在眼里长大的,她是怎样的人,你不比我知道的少。旁得不说,就她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哪里就认识画中的娥皇女英了!再者,你只是见到她去了东郎书房,并未亲眼见到她放手绢,怎么会有这样的揣度……欸?莫不是姑爷和你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这也是姑爷让你告诉我的么?”

窃蓝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不,不是,姑爷是正人君子。”

金琉璃越听越觉得古怪,于是让窃蓝不要急,温柔得将她扶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不论如何,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所以不管是误会还是旁的,我都不会怪你。”

窃蓝这才勉强止住眼泪,和她说起这段时间来的发现。

若只是书房那一回,她断不会起这种疑心。可之后的几日里,她总是会听到姑爷不经意间提起二娘子的喜好,不论是喜欢的口味还是爱穿的花色,每一样都准得令人胆战心惊。若非正主主动提起,素未谋面的两个人,怎会对细枝末节如此了解?

“若真只是无心之言,我也不愿意多心。可是姑爷似也觉察出了不对,前个儿问我二娘子还要在这里住上多久,昨日又问我二娘子是否到了议婚的年纪……娘子,姑爷都在对她退避三舍了呀,这真的会是误会吗?”

“多半是端端性子大大咧咧,我又喜欢把她挂在嘴边,叫他留心了。”金琉璃仍是油盐不进,很快找到了更合理的解释,“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姑娘路过风眯了眼睛揉了一下,他都要觉得人家是对他芳心暗许,从此浮想联翩。这不是小事,我会找个时间和东郎谈谈。”

“那难道娘子会说二娘子的腿上从前贪玩时的疤吗?娘子会说二娘子后颈有一颗痣吗?娘子会说二娘子曾经在观音庙中许愿,想要与姐姐共事一夫吗?!”

炎炎夏日,金琉璃却后背一阵阵发凉。

且不说她仍不相信端端会亲口说出这些私隐,即便真是她,作为长辈作为家主,作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付游东明明有一万种聪明的作法应对。哪怕他真无所适从,也应该和自己说,而不是这般费尽心机,瞒着自己,却又要让贴身的女使替他转达。

……就好像,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金琉璃突然心头狂跳,有些不安地揉起额角:“那时端端才十二岁,童言无忌,她只是舍不得我。窃蓝,如今你是疑邻盗斧,认定了端端是所谓的贼,所以不论她做什么你都觉得图谋不轨。可是你想一想,她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姑娘,你真觉得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的人会是她吗?”

“可是……”

“可是什么?再退一万步,她真倾慕东郎,怎么不直接来找我?都已经决定要做这档子事了,难道还怕我伤心?还是怕我不给她?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她如何,你们看在眼里,她更心知肚明,根本不必做那些她不擅长又不见得管用的蠢事,不是吗?”

窃蓝绕了一大圈,终于清醒了一点儿。旁得不说,自家娘子对妹妹向来疼爱宠溺,自小就是要星星不敢摘月亮,就连沾上了人命官司也只是笑笑过去,何况只是个……半年不到的丈夫。再恩爱情浓,在娘子心目中如何比得过血亲姐妹?金家的大娘子,从来就不是会为了情爱而晕头转向的人。

“端端呢?”金琉璃一样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很快冷静下来,“与其你我在这里一通胡猜,何不直接找她来问。一家子姐妹,没什么话说不出口。”

“二娘子出去啦。”窃蓝惭愧地垂下脸,“我真是昏了头,还特地趁二娘子不在才和娘子说这些。细一想来,里头确实有许多蹊跷。都怪我,姑爷原也是不让我说的,可我却……”

金琉璃冷笑:“不想让你说,却偏偏让你知道?连去观音庙里求签许愿都说得一清二楚,明明是怕你不多心吧!”

她细一思量,忽然想起来了——前几日用暮食,付游东也曾脱口而出说端端喝不了羊乳。可窃蓝告状里却没有这一宗,可见不是设计里的一部分。明明就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一个全无所知,另一个却知根知底,多古怪?多可怕!

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登时也没有了消暑的心情,站起来道,“我心里直打鼓,你差人去找端端,不论她在哪儿,只管叫她来。”

这厢才打发了女使去寻,那头的二娘子就神采飞扬的回来了。

琳琅总有用不光的精力,在外面逛过一圈也不觉得累,回来又一气儿爬到了霓彩阁的第五层,推开门就嚷嚷起来:“姐姐,我买了茉莉花手串,咱们一人戴一个好不好?”

她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眼睛却闪动着旺盛的光彩,跑过来的时候带着一如天气般的炽烈热情,像只永远不知忧愁的快乐小狗。她举起手腕,展示那一串被红绳编起来的白色花苞,又从荷包里取出另一串递过去,“这个可香了。”

金琉璃说好,戴上后去冰鉴里取出提前放进去的香瓜,切了一大块递给她:“你去做什么了?现在外头一天热过一天,仔细别因为贪玩中了暑气。”

“说来话长了。”琳琅抖了抖左手,让茉莉手串往下掉了掉,看了好几眼,忽然换了副深沉的表情,连语气也变了,“姐姐,我背着你做了件事。”虽然鼓足了勇气,到底不敢和盘托出,支吾半天才含含糊糊道,“现在还说不清是好是坏。我既希望我是对的,又希望我是错的……”

“和你姐夫有关,是吗?”

对于姐姐的一语中的,琳琅并不惊讶,毕竟自己拿他当眼中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点头默认了。她像犯了错的心虚孩子,缩着脖子拱到了金琉璃身边,“假如…我是说假如……姐姐和他不再是夫妻了,姐姐是会高兴呢,还是会伤心呢?”

金琉璃思考一番,认真回答道:“那要看付出的是什么代价了,倘若是和离,我当然高兴,毕竟诰命对我来说反而是枷锁,我并不喜欢。可倘若要我至亲至爱的人付出无谓的牺牲,那我就会很伤心了,因为这桩婚事还不错,得过且过,日子也还过得下去。”

“姐姐还是很喜欢姐夫的吧?”

“嗯~~如果你早半个时辰问我,我会说是。但现在,我只觉得他可怕。”金琉璃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径直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

琳琅起先听得生气,张牙舞爪骂了好一通,可越听越奇怪,最后更是到抽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糟了!姐姐,我好像……中了他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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