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醒来后的第十二天,她盘膝坐在床上,上下呼吸,面对着舷窗外的点点星光。
“小乔,我跟你说,和咱们同一个休眠舱的那位,今天早上我在公元人食堂的厨房看见她了,喏,她给了咱们一堆好吃的,醒了这么些天,可算是能改善一下伙食了。”她将手中的一大个保质箱放在桌上。
这人名叫孟紫宜,冬眠前这两人就是好友,而且从小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孟紫宜正收拾着杂乱无章的柜子,准备给自己带回来的伙食腾地方,见床上坐着那人未曾回答,她走到床前,将帘子一把掀起。
“诶呦我去,你这一头白毛,姓乔的你要随机吓死几个我咋的?”说着,孟紫宜猛得拍了一下她,“赶紧的,醒了十二天,我给你梳了十一次一天不梳你这就得爆炸。”
孟紫宜回到桌前继续收拾,她问“话说你逢人就得嘱咐一遍,让人叫你小乔,一百二十年了,你还没说烦啊?”
“我是活了十八年,睡了一百零二年又不是头脑清醒的过活了一百二十年。”
“乔晚归这个名字,不是挺好听的吗?”
“那你为什么在写名字的时候,要把紫懿写成子一?”乔晚归问。
“那还不是因为字少,紫懿……”她手中的筷子夹起一块青菜,嘴里嘟囔着,“一让写名字我就烦。”孟紫宜抱怨道。
“后来舅舅不是给你改了‘紫宜’吗?”乔晚归翻身下床,在桌前坐定,其流畅程度,让孟紫宜看了不禁感慨。
“嚯,你这习惯的,还挺快,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椅子是看不见的。”她将从新元人那换来的公元年的‘老古董’——一把黑檀木做的雕花椅子搬了过来。
“摔两次就……诶呦,你这个……”乔晚归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放咱那时候,都得是老古董了。”孟紫宜的语气带了点小骄傲,“我老爹见了都得叫声我‘奶奶’。”
乔晚归抚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雕花,孟紫宜说的正上头的时候,她十分煞风景的补充了一句“多少星点?”
听到这四个字,孟紫宜瞬间没了声音,口齿不清地说道,“两……年,两年。”
乔晚归走到控温区,将热粥放到里面,听孟紫宜说完,她摇了摇头,“不信。”
她将头发扎起,接着关切地问道,“到底多少?”
古旧行的物价,乔晚归十分清楚,像这样一个制作精美,经过岁月的风吹雨打仍然结实如新的黑檀椅子,放她们那个年代都是古董。
怎么可能只值两年的星点。
更何况就像孟紫宜这种,一见到喜欢的东西就走不动道的人,正是老板会拼命抬价的对象。
乔晚归端着调好温度的蔬菜粥,回到座位坐下。
“真两年。”见到对方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孟紫宜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现下只好老实交代,“两年,再外加半年公元餐厅的食券。”
“半年?!”乔晚归语气中带了几分震惊,她想过可能是两年翻几倍,但没想过会是半年的餐券。
“对啊,她本来还狮子大开口想要我三年的星点,和两年的午饭,我好不容易才讲下来一年的工资,和一年半的饭钱。”
乔晚归将勺子一扔,拍桌而起,“孟子一你是睡了一个多世纪把脑子也一起睡傻了吗?”
“半年的伙食?那这半年你吃什么? ”乔晚归想过可能是两年基础工资的几倍,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用了半年的伙食!
“她说她把自己的给我。”
听了这话,乔晚归的怒火又高了不少,见她恨不得把桌子给掀了的架势,孟紫宜的语气软了几分,
“小乔你别生气,我当时都想过了,反正咱们也是要继续回休眠区睡觉的。”
“冬眠你个头,咱们是怎么醒的你忘了,本来计划两个世纪的冬眠期,时间只过了一半,人就醒了至少三分之二,这两天还陆续有人醒过来,给咱们的理由是什么?——休眠c区程序发生故障,休眠全区进行应急检查,应急检查期间所有处于冬眠状态的在役人员以及工作人员,必须全部唤醒,这是法律要求的,没有人起疑。”
那如同天池之水一样的蓝色双眸凝视着孟紫宜,“可今天,是咱们醒来的第十二天了——你再想想给你吃的的那位,应该老殷对吧?”见孟紫宜懵懂的点了点头,乔晚归继续往下说,“你还没意识到问题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
“老殷是故障发生后因为应检醒的第一批公元人,按照基础法律:公元人因应急检查而被中止休眠,至多十天以后,就必须恢复休眠状态……可她没有。”刚开始的时候孟紫宜只是被乔晚归极其严肃的态度搞的认真了一些,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明显变成了惊愕。
“不光她没有,咱们也没有。”“刚醒的时候,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级别的应急事件,能让唤醒休眠跟下饺子似的,一下子叫醒这么多?”
“新元人里有人想杀咱们?”孟紫宜一语中的。
乔晚归虽未给予回复,但这也等同于默认了。
冬眠未到指定时间被中途唤醒,十天以内是最好的恢复期,超过十天却迟迟不恢复的话,又在一直服用应对冬眠中途醒来排异反应的药物,那这无异于慢性自杀。
“那这屋里,还能安全吗?”孟紫宜打量着四周。
乔晚归听对方这么说,向后一靠,椅背出现,她嘴角微微上扬,“我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吗?”
“会吧?”
“滚。”——乔晚归打开电脑将这几天一直都未曾改变过的界面展示给孟紫宜看,“四天前,老殷她们没有恢复冬眠状态的时候,我就把你之前写的屏蔽程序给插入了这一片的基础运营系统里了。”
乔晚归边操作着电脑,嘴上还不停的说着,“还记得头两天咱们隔壁那几位上报的内容吗?局域网络通讯问题。”
孟紫宜恍然大悟,“那是你干的!”
“准确来说,是我们一起干的。”
“别别别,你先别扯上我。”孟紫宜弯腰靠近乔晚归,两人的脸现在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语气焦躁不安,“我知道你是有原因的,可这是违法的,你想过后果吗?!”她强压着声音,但言辞激烈,尽是担忧。
“你会去举报我吗?”
“怎么可能?!”她回到椅子上坐好。
乔晚归摊开手,也向后靠了靠,椅背又一次出现,“这不就完了,反正咱们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说不定隔壁那几位过两天因为上报迟迟得不到回应,从而意识到了问题已经发生的时候,她们也会主动来到这间屋子,坐在咱们对面,表示投诚。”乔晚归笑着说。
毕竟,在身处生死之间,选择利益相同的同盟,总比站到自己原本阵营的对立面要好的多。
这样的站队,就算是断臂为证,以死明志,也永远都逃不过‘怀疑’二字的。
“那现在怎么办,去找直接找舰长?不直接面谈还真不行,现在这么多事,我今天上午在人群中看见了经过秘书处审阅的上报文件,那一个个堆的,跟座小山似的。”
乔晚归叫停她,“你说什么?跟座小山似的?”
孟紫宜解释道,“你这两天一直在屋里待着,可能不清楚,昨儿的最后一个命令。”
从明天开始,也就是今天,为更好的处理因应急检查出现的突发事件,全体公元人,包括未冬眠的轮值工作人员,所有上报事件,通过‘元合’报至秘书处,将轻重缓急分类好后,一级机密以上,由秘书长进行亲自上报,由舰长亲自处理。
这些天她几乎没进过系统,因为没有工作,所以她每天都是待在房间内,外界的事都是通过孟紫宜每日必备的碎碎念才知晓的。
“明天一大早,咱们去舰长办公室。”
“大概率会失败吧!”孟紫宜几乎是肯定。
“这就得看你了。”她道。
孟紫宜一脸疑惑地看着乔晚归,手指指向自己,“我?”
见乔晚归点了点头,她只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疯掉了。
但事实证明,乔晚归所言的一字一句,都是有事实支撑的,就比如……
“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引起隔壁老奶奶的注意,差点把那颗活了三百年的连理枝给砍了,论整活,晚生甘拜下风。”乔晚归抱拳道。
“姓乔的你过分了啊,不是,我八岁的事你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孟紫宜疑惑道。
乔晚归撇过头去,她想……也就是‘十年前’嘛!
正想着,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嘴里还嘟囔道,“谁知道呢?”
将点心全部都吞到肚里,乔晚归轻轻抚摸了一下孟紫宜的额头,语气十分慈祥温和地说道,“好了乖孩子,赶紧睡觉吧。”
孟紫宜一把拍开她的手,“睡你觉去。”
乔晚归回到床铺上坐下,语气恢复正常,“行,你先坐着吧,我就先与周公畅谈人生去了。”说完,将帷幔放下,自己则躺在了生活系统提前铺好的被窝里,身上的常服,也变成睡衣的宽松和舒适。
虽然躺在床上,她的大脑仍然在飞速运转,只不过思索之间,想的并不是怎么解决眼下出现的困境?或者明天怎么进到舰长办公室?见到舰长——闻因女士,又该怎么说?
她在想,睡长觉之前,一百零二年、一百零三年、……一百一十五年前、一百二十年前。
她是混血,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华籍俄裔,他的太爷爷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中国北方定居了,后来到了北京,和母亲做了邻居,再到后来,就结婚了。
她没见过父亲,懂事起就听周围人惋惜,“乔家那么好的姑娘,让那一家子苏联人给骗了。”
她问过母亲和舅舅,可他们都说,事实不是这样的,父亲的确离开了,但他没有骗任何人,更没有骗母亲和舅舅。
可外界对父亲一家的指责,以及对母亲的‘同情’,似乎在不断的告诉乔晚归,他们撒谎,他们再骗你,但他们骗你,都是为了你好云云。
后来,在这些声音的不断影响下,她好像也接受了母亲和舅舅的‘善意谎言’。
改变她这一想法的因由,是在一百一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五岁的时候,孟紫宜人小鬼大,拉着她去翻墙看闹鬼的鬼宅,其实是孟紫宜自己想要吃隔壁树杈子上结出来的果子,所以编了个能说动乔晚归的借口。
最后呢,果子是吃上了,乔晚归也因脚滑摔了下去,还砸坏了隔壁刚搬来的老婆婆用来驱鬼的幡。
再然后,她在别人眼中,玄而又玄的十三年,就由此开始了。
乔晚归躺在床上双眼凝视着屋顶,她听见孟紫宜在问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她想问,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你为什么不喜欢‘晚归’这个名字?”多好听的名字,像是从唐诗宋词里走出来的。
乔晚归想了想到底要不要认真回答一下她这个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敷衍而过。
就在孟紫宜对于这一次提问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她听见了隔壁床传来的声音,听她解释道:“晚归,晚归,为什么非要晚归呢?就不能早归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