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我觉得正好,前两天刚烫过。”

周父的筷子停了下来,周母连忙给老公使了个眼色,随即和颜悦色地开导儿子:“秋秋啊……”周实秋看到老妈那个表情一下子被激怒了,完全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那个眼色,那个眼色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害怕出错,令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鼓励的残障儿童、一只被训练的猩猩、一名等待治疗的精神病患者。在他们眼里,他周实秋仿佛是个易碎品一般的废物。

没错,低人一等的废物。

“妈,我是异装癖。”

周父周母愣住了。

“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是我就是这样,改不了了。”他边吃饭边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心里冰冰凉凉的,“今天全是我不好,发神经把好好一个节给搞砸了。”

周父听了儿子的解释稍感安慰,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地开口:“你心情不好可以跟我们说,家长与孩子之间最需要的是沟通。”“对,异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首要是沟通。”夫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异装癖确实不是问题,我挺自在的,对我生活没有任何负面影响。你们别多操心了。”周实秋加快吃饭速度。

“秋秋,你是不是对爸爸妈妈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说。”

“我没有不满啊。”周实秋皱眉,“我不是说了么,今天全是我不好,我挑的事情。”

“那喊我们别多操心是什么意思?”周母渐显愠怒之色,“我们操心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不是。”周实秋放下碗,他不由自主地提高音量,“我喊你们别操心是关于异装癖这个话题,我说的我不好是关于我把晚饭气氛搞坏这个事实,你们不要混为一谈好么?”说完他又瞬间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他看着父母的表情,终于只是感到了一阵力不从心。

每次回家都能体验这种狼狈的脱力感。

从小到大,与父母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他们向自己持续施加的关爱与温柔将自己压得变形,压到万丈悬崖边。他曾经对白晨阳说,“在爱的面前,我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利,我甚至连拒绝接受都不行。爱是负担。”白晨阳无法理解,他说他的父母也很好,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负担。

所以周实秋不知道哪里错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是自己的基因里写满了“自私自利”与“好歹不分”么?

“爸爸妈妈,我先走了。下星期来看你们。”他丧气地拿起外套,看看时间,才不过与家人呆了两三个多钟头。

周母气得没有讲话,周父看他要走,直接筷子一放走去房间了。周实秋孤零零站在那儿,看着亲人被自己弄得郁郁寡欢,终究是服了软:

“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想通了就跟你们讲,好么?”

他说罢扭头逃跑了,带着所有心虚与自责一头冲进中秋的夜幕。手机的消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边走边看,都是网友的对他的评论。他的那条回复被一个挺有名的酒吧歌手给转了,那人一向跟自己不对付,随后又被那位的偶像歌手朋友转发,于是瞬间阅读量暴增,光是未读评论就有数千条。

“公开的异装癖歌手,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三观这么不正真的好么?建议封杀”“有时间装逼没有时间孝顺一下爸妈”“异装癖变态恶心下流,连同性恋都不如”;??这之后又有一批帮自己解围的。“海魂周唱得很棒,他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如果父母真的对孩子好,孩子会说出这种话么”“有隐情”……最终话锋被一些当红歌手的评论带走,无非就是多一点包容与沟通,祝各位团圆节幸福快乐之类。举目望去,没有一条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想法。

周实秋突然觉得一阵钻心剜肉的委屈。

他已经那么坦荡了,那么直言无讳了,为何这个世界还是用虚伪的、自欺欺人的眼光来解读自己?他仿佛连自己亲口做的否认都会被理解为认同,认真想的坦白会被歪曲为辩解,他似乎觉得这个世界不需要真诚,不需要真相,不需要对错,这个世界就是构筑于一次次的同而不和与自我安慰。人们习惯了虚假,如果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坦诚自己是个无知的、是个有罪的、思想不同于主流的人,大家就会惊慌失措,仿佛海市蜃楼遇上了残酷风暴。人们必须消灭他,必须拉上一切真诚的洁白的灵魂与自己为伍,拼命装饰他们,直到表面再度恢复宁静。毕竟人们的瞳孔被光芒照射后是会猛烈收缩的。

那么可鄙,那么卑劣。有时候周实秋被逼得甚至希望这样的种群全体灭亡,他愿意带头第一个被挫骨扬灰。*

而当自己说出这种想法的时候,肯定会有人热心肠地、充满爱意地干预了: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你的童年经历过什么?宽恕与爱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相信我,我会帮助你找到原因,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样一通人文关怀的对话周实秋能倒背如流,他甚至可以描摹那一张张仁慈的嘴脸。在名为“爱”或者“真善美”的话语霸权下,周实秋连承认自己是罪恶的机会都不能有。真善美要改造他,爱要粉饰他,他连自我毁灭都不被理解。

爱是什么?到底什么是爱?

这个热衷于指手画脚的世界令他绝望。他需要翟浩。他从没有如此迫切地需要翟浩。

他拨通翟浩的电话又瞬间挂断,转而用海魂周的号给他发消息:“你在哪儿?”翟浩不一会儿回了:“我在城隍庙陪老头子看灯会。”

周实秋看到这条秒回的消息突然有股想落泪的冲动。他连忙打车,拦下一辆就开去城隍庙。司机在他的催促下连闯好几个黄灯,周实秋到了目的地扔下一叠钱就往灯会地点奔去。

他一秒都不想多等,他想立刻看到翟浩。

城隍庙此时人山人海,古老的庙宇建筑飞檐如翅、勾心斗角,在夜幕下它们的轮廓被多彩的小灯勾勒得如梦似幻;??孩子们拖着兔子灯笑着闹着,驻足在吹糖人小摊前不动弹,非要让手艺人吹一个齐天大圣;??往里走是一排卖面具的,有蓝脸的窦尔敦、胖脸的猪八戒、欧美的米老鼠,甚至还有日本传统的狐狸面具,品类多种令人眼花缭乱。周实秋立即走过去买了一只戴在脸上。他给翟浩回消息:“我来了,你在哪儿呢?”翟浩回拨了个电话被周实秋挂断,随即补上短信回复:“我在猜灯谜那。”

猜灯谜……猜灯谜……周实秋踮着脚往四周望去,远远看到了辉煌处挂着一排灯谜灯笼。翟浩!他在心里呼喊着,逆着人群往那儿奔去。翟浩,你在哪儿?周实秋鼻头一阵酸涩,他该怎样才能找到翟浩?他该怎么对翟浩说,“抱抱我,我现在就想你能抱抱我”?他没办法开口。他是只能躲在黑夜里被夺去声音的怪物。

灯谜那儿摩肩接踵人潮涌动,欢笑与霓虹照亮了周实秋,他有些晕眩,抬头看着火红的、跳跃着的灯笼,“翟浩”,他在这阑珊的夜幕下一遍遍在心里呼唤着,“翟浩”,泪水从面具下悄悄地流淌,怯懦地汇聚于脖颈,滴落在心脏。

“你在哪儿?”

一颗,两颗,好似滚烫的珍珠,好似被夺去声音的海的女儿化成的泡沫。他急切地看着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分不清谁是谁,他好像认不出翟浩了,他分不清他的爱人了。翟浩,你到底在哪儿?三颗,四颗……任凭他再努力也止不住这星星连成的悲伤的水迹蔓延。

“海魂周!”

周实秋从后头被人一把抓住。

“你真的来了?”

他转身望去,是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平头,一脸惊喜地站在璀璨辉煌的灯火下。

“让我抱抱!”

他在无数盏明灯下伸手拥抱住了自己。

煌煌秋月,孤独又明艳地照耀着如水的夜幕与喧嚣的人间,它的阴晴圆缺牵动着世人的悲欢苦欣。周实秋紧紧抱着他的爱人,用他温暖的身躯平复自己滚滚而来的无助的情绪。周围的一切显得那么美好,他听着爱人的心跳,脑海中不再有对错,不再有矛盾,不再有骄傲,不再有自责。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再有了。

他抱紧翟浩。在自己敏感又神经质的血管下,流淌着连满月都无法照亮的幽暗的幸福。

“小海,你不能说话。”“哎,今天能看到你,真的好高兴。”翟浩喜不自胜将周实秋抱了又抱。

我也是,翟浩。

* 摘自网络中秋祝福大全。

* 摘自《周洋语录》,已斥资1元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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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賢三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