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年一梦

炤显三年冬,五十多条官船停靠在明风海渡头边,卫兵阵列摆齐正在操练。正中间拥簇一艘巨舰,船身通体漆成了暗紫色,桅杆上立着一面“西”字大旗正迎风招展……

当今天下是西家的江山,开国之君永陵帝多年征战,最终平定了分裂的五国,将兵戈扰攘数百年的天下一统,改苍渊国为西王朝,将原本的五国分封为五十二郡县,各地下派郡守县令管辖,再由乡里选拔出德高望重品行兼备的才子乡绅组成司长会,每三年一轮选不可复任,负责监督地方官吏。

而边境各处,永陵帝更是谙熟制衡之术,派遣守将之时,并同随行两位都领。这都领皆由帝君年少时所建影庄中选拔而出,个个武艺高超深习兵法,更是对君上忠心耿耿!都领手中握有边关守军三分之一的兵权,大小战事开战前守将必须知会都领,经得同意才能动用那全军三分之一的兵力。若是都领察觉边关军有异心,影庄通讯遍布天下,不出二十个时辰讯息就已经到得皇帝耳边了。

永陵帝还大开商路,颁布一众法令,维护农耕之时,还支持商贾自由通货……

永陵帝至今在位七年,曾经饱受战火天灾的天下,已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富足安乐,边境稳定平和,一派盛世模样,世人皆道陛下是在世圣皇,虽为女子,却可与千年前的大辜圣王试比高!

明风海本就位于五国中心,现今天下平定,便成了西王朝的内海,中原地区水路繁复航道众多,所以从天都到海上,其实一路都是通的。

每年重阳一过,永陵帝便带上一万水师,行船两月之余,到达明风海便是短昼之日。船队一路走得慢,沿途赏景观风,惬意十分。

因为走是的水路,且每年路线尽皆不同,日停夜行尤其隐蔽,更是不易惊动地方官吏,尤便于皇帝白龙鱼服私访民间,若所经之处有贪官污吏之辈,往往一抓一个现行。年年一趟,到还能抓到些个地方宵小。

皇帝每年在外这近四个月,朝中无人,却有影卫待在暗处。影庄通讯了得,每日朝事西缄攸翌日即可收到处理,也不耽误国事。

今年,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永陵帝自登基以来,每年短昼之期到得这里。海那边的南来岛上,虚王爷也会率一众家将过来。二人本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有百姓都讲——皇上每年这一趟,明着是为了操练新兵巡视地方,实际上还是为了来看虚王爷。

但又有知情八卦的人说,当年皇上登基之前,曾缔销过与虚王爷的婚约。皇上当年还是苍渊国的九殿下,而九殿下想嫁的,是一位神秘的白衣客卿……

有人会说,如果皇上真的心许那白衣客卿,为什么再不见此人,又为什么至今后位空悬而佳丽无数;还有人会说,若皇上与虚王爷无情,那她每年耗在海上四个月,难道只是为了来看南来岛?

传言像插了翅膀,众口铄金,无一而同。可帝王心便是海底沙,谁也揣测不到,更揣测不得。

今日短昼,便是海上天也亮得晚,现下辰时,可天还是一片蒙蒙的。

远海处一艘棕黄大船缓缓驶来,桅杆上旗子绣的是虚王府的家徽。船头一人负手稳稳站着,着一身玄色衣裳,外头罩着黑熊皮做的大氅,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四散飞扬。

见有大船过来,龙船上放下一艘小画舫,朝着近海开去……

画舫与大船即将相会,船头玄衣之人忽而脚尖轻点,一个纵身跃下,如片叶落在了画舫甲板上。

船上丫鬟见到来人,齐齐行礼,“王爷万福金安”。

那人朝她们摆摆手,径自穿过船舱朝着画舫另一头过去了。

来人正是虚辰。

七年一晃,虚辰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小王爷了,如今她掌权虚王府,虽只是一屿之地,可四周明风海全域皆在她的管辖之内。明风海又是内海,永陵帝干脆将近海的治权统统交给了虚王。若有朝一日二人真的成婚,虚辰做了皇后,那整片明风海都将成为虚王的汤沐邑。

这些年虚王经历了不少,尤其那一年天灾,九殿下去南来岛求仙问道以解灾祸,自那一回后,虚王整个人都变了,待人处事沉稳果决,传溯千年的天家之气终现,更似是一夜之间经历了很多似的。

虚辰一路穿过船舱,来到船尾,撩开门帘抬脚朝外走。

入眼便是那人一个背影,弯腿屈膝支着下巴靠在围栏上,面朝远海,不知在注目着什么。

虚辰走到近前,那人听到动静也没反应,终是虚辰先开了口。

“又是一年了。你我皆过而立,岁月果真是不饶人的!”

闻声回头,鹅蛋尖颔,削高挺鼻,吊梢眉,桃花眼,凉薄淡唇,凝脂点漆,着一袭绛紫暗纹锦衣,大冷天的在海上,外头却连件披风都没有。手中执一酒壶,闻着味道,该是上好的梨花白。

虚辰走上前,从人手里将酒壶子抢过来喝了一口。果然,少说三十年,味道醇厚浓郁,入口许久仍是清甜,回味无穷。

虚辰不禁开口赞,“好酒哇,哪儿买的?”

“天都新开了家醉心楼,不光这梨花白,还有上好的女儿红花雕竹叶青。都是老板娘自个儿酿的,听说是祖传秘法,生意红火着呢!”

应答的是从舱里走出来的云颜,怀里还捧了件火狐狸毛的坎肩儿。

云颜走上前,笑盈盈与虚辰讲,“王爷您快说说皇上吧!这大冬天的,一件单衣哪儿行呢,要病了可怎么办,待会儿回去了还有朝政要处理的。”,说着,将手中坎肩儿递了过去。

虚辰接过,欣然大笑,“你瞧瞧,连云颜都要说你了,这皇帝当得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呀!再这下去是不是就得成小娃娃了?亏得还是已经当了娘的人!”

笑完,虚辰伸手给西缄攸披上了坎肩儿,细细系上带子,西缄攸也只是乖乖由着她给自己捣拾。

二人又在一道吹了会儿海风,看了看只有一片寂蓝的海面。云颜站在舱边伺候着。

晌久,虚辰打破了沉默,“进去吧,身子再好武功再高,也不好这样。”

说着便欲转身往回走,顺便伸手去拉西缄攸。却不想被人反手抓住了自己的腕子。

虚辰呆愣愣地看着西缄攸抓着自己的手,听她开口,声音低沉,“这趟随我一道回去,我们成亲吧。”

虚辰完全惊住了,她说什么?她说成亲?!

虚辰面上是怔愣,心中却不免笑出声来,她以为西缄攸终其一生都不会娶也不会嫁了的。

兴许她自己看不出来,可虚辰知道,她满心满意都只有一个人,永远,都只有那一个人。

良久,虚辰开口反问,“你不等了?”

西缄攸依旧看着远海,她不用看虚辰的脸,也知晓她此刻满眼的惊讶与疑惑。

“你也会说,我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我等了她七年。这一生最盛的十三年,我拿来爱她,等她,我每年来明风海,都以为她会回来……我的心已经老了,虚辰,我累了。”

虚辰听到此处,眼前映出了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身影。七年过去了,西缄攸无法释怀,她亦然。有一股酸涩的痛感从胸腔涌上,虚辰强忍下那丝苦意,踌躇着开口,“若她有苦衷呢?”

“苦衷!”

西缄攸猛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瞪得浑圆,长发被海风吹起肆意飘散,血丝几乎瞬间爬满她冰冷的双瞳!

“她有什么苦衷?她只是一个无心无情的神明,我和这人间一样,不过都是她的玩乐!……即便她有苦衷,即便她此刻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只会恨她!下半世,下一世,下下世,我也只会恨她!”

西缄攸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虚辰呆愣良久,忽而狂笑着朝船舱走去。

‘延陵无啊延陵无,看你,费尽周折连命都舍了,最终落得个什么?天意弄人!如斯可笑!’

虚辰撩开门帘,停下,微侧过头,淡淡地说,“你说了算。我也就当是,了却一场心愿吧。”

西缄攸看着虚辰的背影,不悦写在脸上,最终也没说话。

画舫开回了龙船之下,虚辰一上船,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扑自己而来!虚辰伸手去接,接到了个软软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搂着自己的脖子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这是个小女娃,穿了件明绿色的上衣,套了条天青色的百褶裤,外头罩着淡色小袄,脖子里还有柔软绵密的灰兔毛围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小娃娃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简直就是按了小模子打出来的西缄攸,只有一双眼睛不太相像。

虚辰每每看到,都觉得这双眼与那人一模一样,除了瞳色之外,真的太像了!

这便是当今太女,永陵帝西缄攸独一的亲生女儿——西玦青。

小青儿开口,声音脆脆亮亮的,“干娘!”

“诶!”虚辰可高兴,将西玦青举高了头顶转了个完整的圈儿,乐得她直笑,“一年没见,青儿有没有想干娘呀?”,问着还不忘蹭蹭小青儿软嫩的脸蛋。

“恩!有的有的!干娘有没有想青儿啊?!”,小青儿攥着虚辰胸前一缕发,乐呵呵地发问。

“那可不!我还想着青儿有没有长高呢!”

小青儿一愣,神色兀自认真,“那青儿有没有长高呀!”

虚辰给她逗乐了,“自然!青儿比昨年高了有小半个头呢。”

小青儿被虚辰哄得可开心坏了,一大一小打得火热。西缄攸在一旁静静看着,柔和的表情之间却有些难掩的神伤。

虚辰与西玦青正闹得起劲,西缄攸忽然上前将西玦青抱过来,“青儿,这回干娘和我们一道回京,好不好。”

西玦青猛地转头去看虚辰,眼神像是询问真假,“真的么?!”

虚辰朝她点点头。

小青儿立刻拍起手来,“好啊好啊!这样回去路上,干娘就能陪青儿玩儿了!”

西缄攸继续问,“那让干娘当皇后,当你娘,好不好?”

这回,西缄攸不像之前那般用了肯定的语气,更像是在征求西玦青的意见。

西玦青想也不想,“好哇!青儿喜欢干娘!青儿有母皇,再有了娘亲,太好了!”

答完西缄攸,西玦青朝着虚辰招手,“干娘,作我娘吧!”

虚辰愣了愣,最终只是苦笑着点点头。

这下倒换西玦青不懂了,明明是阖家欢乐的喜事,为什么干娘会是这副神情呢?

而一旁的西缄攸,在听到小青儿那一句‘娘亲’之时,不由侧头朝着南来岛的方向望去,眉头微皱,神色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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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
连载中白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