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国当以民为本为先,人心齐而国齐,人心散而国之不存。”
“非也非也!这位先生所言恐是片面,依晚生来看,国当以主君瞻马首,得贤君而兴国,遇昏君则国乱。”
“荒唐!泱泱大国,怎可以一人言而定生死?!”
“当世便有明君,明君能德备存,则使兴邦昌盛。”
……
百家争辩,千鸣万语,有中庸之道,亦有强攻之言。
语无边界,话无禁忌,所思所感皆可吐露。
就理彰名,理绝众相。
不世之地,唯有无相台。
讲这许多,所提这无相台又究竟是个什么地界呢?
这便还得从作反一案说起。当初方戬率叛军而来,不仅攻破了三座城门,更是在打斗之中损毁了不少天都建筑。烧毁过半的西郊别驿便在其中,而天都巷上各大门楼更是惨遭波及!红极一时的醉心楼付之一炬化为焦木,老板娘李醉心也因此销声匿迹,从此美酒饕餮再无机会一品。
就在天都百姓惋惜之际,醉心楼原址之上,拔然而起一座四层高楼,格局奇异。
祚名“无相台”。
无相台一开,即招来文生武人不绝。而这楼内则造了个偌大的中空天井,周围一圈四层,参差错落的雅阁高低不齐,极为怪异。
天井之内,正中设下一方擂台。其余地方,左一半以竹排作隔挡,摆开数十个方格,星罗棋布,内里均可立二三十人。方格之上无阻碍,唯有一根韧绳贯穿一截木牌,上书百家之名。而右一半,则单置刀剑枪棍戟,通透开阔。
这一半复杂一半明朗的设计,以当中的擂台为界,彼此不可逾限。
此下巳时三刻,左一半遍布文生,辩才不绝;右一半则是武生比试不断。当间儿擂台却是空旷,无一人在此。
文人雄辩滔滔,有的为抒发己见甚至急了脸红脖子粗;武人则两两酣斗难分难解,空闲者纷纷围观过来,比出胜者再行挑战,刀光剑影,上下翻飞。
下头闹得热闹,上头自也有来看热闹的。
这无相台确也是个奇怪的地方,有着它特别的规矩。
下头的那些文生武生,皆是从正门进,来比试辩驳的。而由正门入者皆来者不拒,唯独,不可上楼。上头雅间里的,却只能由偏门进,多是上楼观战,而由偏门入者须得验明身份背景,合条件方可,上下楼随意。
今日的无相台中,下方人照旧多不胜数,上头却只开了一趟雅间。
四楼,正朝南,背街窗外老榕树,面里正观全局台。
最好的一间位置,无出其右。
宽敞雅阁内坐着谁呢?
统共不过四人。
只一男子独站,素色劲装腰悬长剑,脊背挺如松柏不卑不亢。
临窗三把楠木椅,刚好坐上三人。
左手里一位着玄青,头戴青玉冠,把一折扇,翘起腿,面带诙笑,微探身兴致昂扬瞧着下头的光景。
居中一位着暗紫,一席雕绣织锦,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神情冷淡,眼中却是热切,见她偶尔才瞟两眼外头,一副目光全落在右手里,对底下家国阔论全然无趣的模样。
右边又是坐了何人?只见是入目皆白,耀若素雪!云锦袍暗绣百兽图,里头贴身一席貂毛织就,连裤子都是鹿胎绸的,着实是满身名贵令人咋舌!
这此间三位也皆是容貌非凡。
左边朗眸高鼻,粉面隽秀,雅人深致稍带些许风流纨绔,甚是妙哉。
中间螓首皓目,虽冷若冰霜却拿足十分的丰神俊朗,要说姿容绝代决计不假。
这两位已是人中龙凤,世间难寻,可待看到右手边,才知何为出尘绝世!
靡颜腻理,肤白如月,难得一头暮雪华发柔若蚕丝,远胜凡族,只随意扎起半束泼撒后背,掩着半撇容貌已是惊为天人!神色慵倦,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
这四人,自是虚辰、西缄攸、延陵无,与随之而到的孟乔,另有影卫随侍,皆候在暗处。
半晌有人叩门,原是这无相台的话事掌柜亲自端了糕点酒茶送上,道过万安,再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延陵无品着手中茶樽之内的当年新茶,细心听着下头的动静。虚辰在边上吃起了点心,探身寻着热闹,偶一眼看到西缄攸的模样,暗叹她真是恨不能眼珠子都看出来!那一把眼直勾勾盯住延陵无,虚辰下意识便一阵后背寒。
罢了,还是看热闹吧!
所以寻根究底,这无相台到底是何出处,又为何能引来这万人之上的三位呢?
其实这无相台也并非凭空而来,乃是西楚尧受西缄攸之托所建。
无相台以无相为名,无相即是万象,属意广纳百家,兼容并蓄之道。民间但凡有仕之子,皆可入无相台一展才情。登无相台绝无门槛,单看能为,而四层雅间则为求才之人所设。而上楼须得查明出身此一点,亦是防备能人为奸佞所用,走错歪路。
西缄攸三人之所以来此,皆因不久之后的春试。
二月初三,奉天礼成,过十日即是春闱,乃是一年中的第一场围猎,由皇家举行,自此之后举国才可行狩猎之为。而春闱过后,便是一年一举的科试。
西王朝的科试乃永陵帝所行,引用前人之例,加以修进,形成了一套体系完整的科试规矩,开国之后延用至今,得民间好评无数。
永陵帝所开科试,分文、武、并行三科,除却先例取文豪才子、武功高手二者之外,更是为文武全才开了先河。西缄攸将文武并重,毫不偏袒,文武并重更是在朝中炙手可热。
西缄攸将科试定在四月初,此乃一年中气候最宜而人精神最佳之时,文生武生皆可少受天气影响,专心科考。
现下离科试还有月余时光,无相台却已是日日喧嚣,无数文韬武略在此迸发,时而引得围观者无数。
今日天气甚好,西缄攸想带着延陵无外出走走,正巧想起了这无相台。一提,正合延陵无心意,碰巧虚辰也有兴趣,便轻装而来。
暂不看出了宫也将市井之景抛诸脑后眼中独一人的西缄攸。
且看现下无相台中的好戏。
今日的文人不算许多,但武人却比旁时多了不少。就见左边竹阁之内几番争论也不得结果,右边阔厅却是打得起劲!
这边厢看了半晌,乃是一持剑男子交手多人,最终都是其取胜。现在他正与一名握双板斧的壮汉比试,手底下走了不出二十招,已然胜券在握,旁边至少围了五六十个武人在观战,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延陵无看不见只得听,西缄攸都懒得看下头,孟乔的心思也都在护卫三人安全之上,要说还算认真的,也就只得虚辰了。
虚辰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下头那人眼熟。回头朝孟乔招招手,孟乔即刻弯腰凑前,“王爷何事?”
虚辰一收折扇!用扇子指向下头那人点给孟乔看,“这人好生眼熟,似在宫里见过,是谁呀?”
孟乔闻之,举目一望,立刻便认出了该人。
“王爷确实见过,只是未曾去记罢了。此人本是御林军北卫都统,负责大内一方巡逻。前些日子立过一功,圣上升了他当御林军大都督,加封护都侯,赏赐不少。”
“喔?”
虚辰搓了搓下巴,浅浅谐笑,“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敢在绝浪殿内杀人见血的上官拓,对吧?”
孟乔欣然一笑,点头,“王爷足智,正是此人。”
边上二人明显听到了这边的谈论,也有心一说。
延陵无倒是好奇,“上官拓……就是他,在群臣后妃面前搏命威慑?”
孟乔答道,“禀陛下,当初便是此人血溅绝浪殿,堵上了悠悠众口,力保了白皇陛下声名。”
西缄攸拉住延陵无一只手,裹在双手之中轻轻摩挲,又听着虚辰缓缓开口。
“这上官拓也是奇怪,想他妹妹身在后宫又居于贵妃之位,碰上了延陵无,怎么看都该是上官衍的天大威胁。换作我是他,定然同那帮人立于一派要害你的。谁能想到他竟头一个站出来,还冒着杀伐重罪维护于你。真是有意思!”
西缄攸听到此,神色一分不改,满眼的迷恋依旧是给延陵无的,开口也是一派的无所谓。
“管他什么目的,搏命攀高也好,反间之计也罢。我能赏他加官晋爵,就能赐他九族株连,区区一个上官家,翻不出什么风浪。”
延陵无抽出被霸占着的手,双手探寻过去,正巧捧住了西缄攸的脸,拇指抵在她唇边,不顾一愣的西缄攸,轻轻向上向两边一提,替她扯出一道淡淡的笑意。
“杀人全家只是小事,你该多笑笑,老这么阴郁冷着脸,青儿都该不喜欢你了。”
西缄攸呆了半刻,突然嗤笑出声,抬手盖住脸旁那双手,点起了头。
“你喜欢我笑,我便天天笑与你看。至于青儿,只怕是有了你,都快不要我了。”
“和你说笑呢。”
延陵无脸上也随着西缄攸的笑意绽开一抹笑靥,柔水般的情意晕在浅灰色的双瞳之中,如同细润的珍珠一般。
“青儿可是你十月怀胎而来,没有你,又哪儿来的她呢?谁都可以不要,唯独你这个母皇不行。”
西缄攸笑着接话,“后两句没听清,你再讲一遍来。”
“我说,青儿谁都可以不要,唯独你这个……”
延陵无说到一半,西缄攸倏而贴近,出声打断了她,“把青儿,和这个母皇去掉……再讲一次。”
西缄攸‘再讲一次’四字音色压得极低,沉沉得惑人,延陵无眼底的笑意也随着眼波一转,挡都挡不住,她停顿半晌,复又开口,语气何其幽长。
“谁都可以不要,唯独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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